马车一路慢行至郊外,因着有了几分暑气,外出游玩的人并不多,高峻先一步跳下车,拉扯着谢珩便往一旁走:“走,九如,我最近课业上遇到难题,此事只有你能替我解惑。”
谢珩生疑,若要高峻念书,比饿他几日还可怕,一时并未离开。
“那你要我当着你家妹妹面说,那若出言无礼,可怪不得我了。”高峻轻俯在他耳旁低声说道。
他权衡再三,迈着步子同高峻走至一旁,高峻则回首对他弟弟使了个眼色,好好把握机会。
高义信喉结滚动,静候沈昭下车后,退开半步,指着远处一座亭子:“谢姑娘,家兄他们有事相商,我们不如先去凉亭中暂等。”
“好啊。”沈昭提裙而去。
待两人入座后,沈昭望着远处两个颀长的身影站于树下,面向亭中,谢珩的视线从未移开。
沈昭早想私下打听长安城的房价,谢珩不在正合她意,她问道:“高公子,不知你对长安城房价可有研究,若我有朋友想择城郊一处私宅,倒也不必太大,有三室足矣,但最好车马往来方便,大概会花多少银子呢?”
高义信思虑片刻:“谢姑娘所提,在下确实浅薄,了解不多,但据家兄一朋友所言,他在永崇坊交易,一亩地价约两万文钱,至于城郊,某估计该是会更便宜些。”
永崇坊算长安城最繁华的地界,她简单估算,那谢珩赠她的定钱买下一栋宅院绰绰有余,思及此,她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
高义信不明所以,但涉及她的家私不便随意探听。
沈昭解释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我刚入府,府里上下待我极好,但总不能没个分寸,我没在长安城居住过,想了解下罢了。”
高义信了然,仍保持着得体:“谢姑娘多虑了,谢家既然将你认回,定会将你视若珪壁,爱若明珠。哪怕晋国公不在世,以谢将军的为人品行,不会亏待于你,”他拿捏着分寸,最终仍然道出,“若是你有何难处,可来高府寻我。”
沈昭举起杯盏,以水代酒:“那便先谢过高公子了。”
高义信浅笑,任由她的杯盏轻碰上自己的,手却不自觉抖了,温热的水洒到他修长的指节,却烫得他耳后红了一片。
沈昭误以为自己失力,放下杯盏,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他:“不好意思。”
棉质的帕子覆在他手上,虽不似锦缎丝滑,但却暖上心间,“谢过姑娘了。”他轻轻用帕子擦拭。
——
“九如,你有没有在听,九如你去哪?”高俊望着谢珩匆匆飞向远处凉亭的身影,“等等我。”
高义信还在擦手,下一瞬谢珩便出现在他们身旁,谢珩同他兄长年岁相当,他以对待兄长之礼,起身相迎,手中却紧紧捏着那一方帕子,“谢将军。”
谢珩眸光却紧随着他手中那方帕子,棉质料子同他那块一样,其中的绣样被他掌心握住,看不真切。
谢珩罕见地失了礼节,并未应他,只眸色深沉地垂下眼,不怒而威的气场令人不觉生寒。
沈昭见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倒并不在意。
高义信站于原地,坐立不宁,见谢珩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中帕子上,自知不妥:“多谢姑娘美意,但某已经污了这方帕子,恐污了姑娘清雅,改日奉还姑娘一方新的,方不负姑娘今日之谊。”
沈昭哪知他们之间曲折,只觉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不带个帕子出门,幸亏她买红橘时,多要了几个,她大方道:“不必,你若不喜就扔了,帕子我多得很,不用还我了。”
高俊喘着粗气跑来,及至亭前时,捋捋衣袍,气定神闲踱步而来,正巧听到沈昭言语,冲着高义信眨眨眼,打圆场道:“既然人家姑娘有心赠你,还不快安心收下。”
“来来,坐。”高俊拉着谢珩坐下,消解了当下的尴尬。
四人暂歇,但却只有高俊和沈昭滔滔不绝谈着,高俊觉察到谢珩冷淡,便让随从回府谴车而来。
四人分开后,高家兄弟上了马车,高俊拍拍他的肩:“九如他刚寻回妹妹,肯定不舍,但是人家姑娘既然对你有心,你若有意,可得自己把握,我们两家交好,可别寒了姑娘的心。”
高义信认真应下,自打他初见沈昭,所有的思绪便自觉被她牵动,只是不料她竟如此直白,将手帕相送,令他一时慌了手脚。
并驾而行的另一辆马车中,沈昭掀起车帘,赏着沿途风光,直到谢珩开口:“你觉得高家兄弟如何?”
沈昭:“很好啊,高俊风流倜傥,高义信知书达理。”她不知刚刚何事惹到他,观察着他的神情,并未多说。
谢珩沉默半晌,从嘴里艰难咬出几个字:“莫忘了你入府的初衷,是为宽慰祖母忧思。”
沈昭默然应下,余光扫过他冷若冰霜的脸庞,一副杀神模样,原是为着她这几日摸鱼生气了?
可外出游玩本就经过李立雯允准,她每日晨昏定省,若祖母身子爽利,也会陪着多说会话,她平日虽然惯爱耍懒,可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她多少还存些敬畏。
但一想起那木匣里的小银山,为钱低头她不冤:“是,我定会日日记在心上,尽心照顾她老人家。”
谢珩被她的话噎住,一时无语。
——
惊云同夏目的婚事并没有在他口中的故乡办,而是在赶回长安城的路上,择了一处客栈草草办了。
没有亲眷,就连知己好友也没有,惊云以他自幼离家,村中看他长大的老人死的死,身子不适的不便出门为由掩饰。
夏目心中略有不安,但毕竟是喜事,她扬起唇角,仍然满心欢喜地出嫁了。
惊云准备的聘礼颇丰,很多他不便随行带着,便写了一份长长的礼单,待她们回到长安城后,再交由夏目手中。
这其中不乏他从御风家里偷来的物件,他料定谢珩会追查,自然不会傻到拿去变卖,只要夏目能顺利认祖归宗,谢珩自然是他的大舅哥,他杀了御风又何妨,届时碍于他的身份,谢珩也不会对他动手。
夏目依偎在他怀中:“阿云,我有一事想同你说。”
惊云脑中算计被她柔声打断,面前的女子红嫁衣加身,目含秋水,眼中情意绵绵,嘴上的口脂比最烈的葡萄酒还要醉人,他轻啄薄唇,细细吻过每一寸柔软:“明早我们启程回长安,去一个重要的地方,一切等明日过后我们再细说。”
——
谢珩和沈昭回府后,春宁早早在门边候着:“小姐,少爷,夫人请你们过去。”
明日便是为迎沈昭回府而举办的宴席,国公府上家丁忙前忙后,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比过节还热闹几分,送菜的马车一日过府四次,王管家忙得脚步不歇,脸上的笑从未掉下。
李立雯已命王管家向世家贵族下了礼贴,怕有缺漏,她特意寻谢珩过去,再次核对宾客名单。
谢珩平日与朝中权贵交往不多,不涉党争、不站派别,景明帝正是看重这点,才对他委以重任,他略略扫过名单,高家亦然在列,他的目光停留在上,霎时没了再看的心思。只双手奉还给李立雯:“母亲安排妥当,并无缺漏。”
李立雯只作询问,接过礼单后,将沈昭拉至身旁,顺着礼单同她细细介绍明日宾客,家中子女以及在朝官职等。
沈昭一时只仓促过耳,尚不能完全记在心里,但李立雯话里话外着重点了几户人家小姐,倒教她品出其中暗隐。
李立雯并不避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几年她始终放心不下瑾儿,谢珩孝顺,全力去寻,亦耽误了他的大事。
但论品性样貌,谢珩在长安城皆数翘楚,只是前些年有意结亲的人家,被他冷冷的话语逼退,自然生疏了。
李立雯开口:“瑾儿,这几户人家的姑娘脾气秉性好,若你明日见到她们,多接触接触,顺便帮你兄长相看一下,你兄长不善交际,思绪内敛,还得你多帮着点。”
沈昭可最爱凑热闹,她拍拍胸脯,胸有成竹道:“母亲放心,未来嫂嫂一事,包在我身上。”
“啪”得一声脆响,谢珩闻言指节收紧,手中的瓷杯应声而裂,碎片飞溅,但面上仍澹然若水,只有掌心一线朱痕随水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