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种人性功能障碍什么的……
当陈列视线扫过去,刚好电梯叮一声到了她们所住的楼层,她们脸红到耳朵根忙不迭地跑了。
陈列:……?
他拎着纸盒继续乘电梯而上,去顶层总统套房。
滕柏仁坐着轮椅在景观窗边,姜堇立在他身旁。今年的江城冷得像七年前遭遇寒冬的那一年,圣诞将至,下起雪来。
姜堇不知和滕柏仁在聊些什么,看她侧颜在笑。
陈列拎着纸盒走近。
“取到了?”滕柏仁转过头来,姜堇看过来的眼神尚带没褪的笑意。
陈列不看她,将纸袋放到沙发上。
滕柏仁告诉姜堇:“送你的。”
“是什么?”姜堇笑着便要往沙发走去。
滕柏仁展臂拦住她,叫陈列:“打开。”
陈列沉默不语。姜堇看他一眼,又看向滕柏仁,刚要说话。
滕柏仁沉声:“打开。”
陈列将那硕大的纸盒从袋内取出,放到沙发上。银白丝带系着,呼应盒盖上精致的烫银logo。
陈列将盒盖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条丝缎睡裙。
看款式谈不上暴露,像中世纪的英伦皇室风。
主要是那颜色。
是一种极之淡而姣妍的粉,在灯光下看来一不留神,就会觉得它与白色无异。非得要仔细盯着瞧,才发现那其实不是白,说得色情些,那种粉是□□情到深处、女人皮肤会呈出的一种颜色。
让人想起女人仰起的颈线。
如桥一般拱起的纤细腰肢。
抠紧了微挂住床单贝母一样的脚趾。
偏偏这条睡裙又是这般保守的款式,剧烈的反差更增添了人对它的遐想空间。它被展开来放在一只无比矜贵的纸盒里,一折也没折,生怕那过分娇气的料子生出一丝褶皱。
“呵。”姜堇这样叹了声。
滕柏仁唤姜堇:“回卧室去吧。”
姜堇便先向沙发走过来,垂眸看着纸盒里的丝缎睡裙。也许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漏下去,看着沙发边陈列的皮鞋不着痕迹地挪了挪。
姜堇刚要抱起那纸盒。
“盒子脏。”滕柏仁在窗边开口:“拿睡裙就好。陈列,你递给她。”
姜堇和陈列的动作都有一瞬顿滞。
姜堇为抱起沙发上的纸盒与陈列站得近。两人都垂眸的瞬间,她能闻见他吐息里属于年轻健硕男人的灼热,而他闻见她呼吸很轻,有淡淡茉莉香,好像她七年前洗发水的味道。
姜堇的唇很轻微地动了动,以滕柏仁几不可闻的语调叫陈列:“给我。”
陈列终是从纸盒里拿起那条睡裙。
姜堇从他指间一扯,将睡裙搭在自己臂弯里,转身去推滕柏仁的轮椅,回卧室去了。
路过陈列身边时,滕柏仁瞟了陈列一眼,那目光说不上是极幽深,还是淡淡浅的不经意。
-
陈列又对房间进行睡前例行的安全检查后,回到暗室。
去冲澡时他把水温开得低,回到床上躺下。
这床对他的身形来说着实有点窄了,他就那样直挺挺躺着,一只手臂打横搭在额头上,睁着眼。
通常他是听不到主卧声音的,这天晚上,却始终有隐约动静传来。
隔着厚厚的防火防弹墙,听不清,像女人的声音。
陈列蹙着眉,转个身面对着墙面。
他不觉得自己对目前的姜雪照有任何感情。他的感情随七年前消逝的姜堇一起,死在了那个近秋的夏天。
可这不代表他作为一个年轻的血气方刚的男人,没有旺盛的欲望——生理欲望和占有欲。
曾经的姜堇是他唯一的女人。
陈列觉得自己快疯了。有团火在他小腹内膨胀,却又灼烤得他心脏像一团发皱的纸紧缩起来。
他紧紧攥着拳抵着墙面,感到自己的身体某种起了变化。
他大口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情绪。
隔壁,主卧。
姜堇坐在梳妆镜前。
她身上穿着那条淡白似粉的丝缎睡裙,衬在她冷白的皮肤上,粉调就更分明,显出某种难耐的姣妍。
滕柏仁坐在她身后的轮椅上,喉结轻滚,微眯着眼看镜中的她。
这一次,他没有给姜堇戴上一条条的宝石项链。只是梳妆台松木的台面上,放一只小巧八音盒,有拙朴手作痕迹,中央随旋律旋转的白裙女孩,是一凿凿雕刻出来的。
是最古老的八音盒,发音指针刮擦在不规则凸起的金属面上,奏出的轻巧旋律,似一个女声在轻轻吟唱。
似滕柏仁哼过的那首童谣:“Little poppy,sweet poppy……”
滕柏仁看着镜中的姜堇:“Hi sweet poppy。”
他用正宗的英伦皇室发音问出句英语,像浸在伦敦常年弥雾的空气里,阴寒的能拧出水来。
他问姜堇:“你有幻想过我的腿没问题、我的功能也没障碍这回事吗?”
-
姜堇翌日出卧室,陈列愈发回避看她的视线。
她手里拎一只白色绸面的脏衣袋,是酒店的标配。
滕柏仁操控轮椅跟在她身后:“把脏衣袋给陈列吧,我们去吃早餐。”
陈列接过时瞥一眼。
袋子束口处露出的淡粉,是昨晚那条睡裙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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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新一轮的出差是去瑞典北部。
出发前她去见了一次姜启川,两人略谈一谈姜堇发过去的项目计划书。姜启川笑道:“姜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太太想请你喝下午茶。”
“自然。”姜堇笑道。
姜太太携女儿在楼下等。
姜堇走过去,那十八岁尚值叛逆期的女孩大嚼口香糖,肆无忌惮地打量陈列。
姜堇回想起她和陈列在商场偶遇姜启川一家的那次。
小女孩那时不过十岁出头,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
姜太太招呼她:“姜小姐。”
上次聚会姜堇已瞧出,这位姜太太内向而不擅交际,这次被丈夫逼着约她,还拉了女儿来撑场面。
一行三人坐在咖啡馆,陈列站在姜堇侧后。
姜太太女儿说起话来没遮拦:“姜小姐,你保镖挺帅的喔。”
“是吗?”姜堇笑着回应。
“嗨。”女孩嚼着口香糖对陈列一扬下巴:“有没有女朋友?”
陈列目视前方,不答她的话。
“这么严肃……”女孩碎碎嘟囔,在陈列周身上下打量一圈,定格在他西裤上:“你这么一本正经的,不会还是处男把吧?”
“咳咳!”姜太太一口红茶差点没呛出来,直拍女儿的胳膊:“你几岁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的?小心到时候嫁不出去!”
女孩满不在乎:“我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
姜太太对姜堇赔笑:“不好意思姜小姐,我这女儿太闹腾。最近又一时兴起想去整什么容,我不同意,她就方方面面给我添堵。”
这倒提醒了女孩,问姜堇:“你整过容么?”
姜太太几乎要叫出声了:“不许对姜小姐这么没礼貌!”
姜堇挑唇问:“为什么想整容?”
“我是单眼皮,鼻梁也有些塌。”女孩戳着华夫饼满不在意地说:“谁不想拥有漂亮的一张脸?你看看大街上的整容医院里,挤多少年轻女孩儿。”
女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姜太太悄然打量姜堇。
她并没忘了丈夫的嘱托。
七年前的姜堇那张脸太惊艳,她只见过一次却也牢牢记在脑子里。世界上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她细细打量对面的姜堇。
秀挺的鼻梁,浅棕的瞳。唇如点丹,并且那已是拿大地色唇膏压低了饱和度的唇色。
最绝是她那一身冷白皮,似最细腻的牛奶冻过的颜色。
还有她那一双手。
姜太太又垂眸去看姜堇的那一双手,纤纤巧巧的。她丈夫提过好几次,那是一双没有受过苦的手。
不是,姜太太自己心里始终觉得,眼前的雪照小姐并不是当年的姜堇。
当年的姜堇受过苦,有着过分愤怒的一双眼。
“是,整容医院里挤满了人。”姜堇笑抿着红茶与姜太太女儿闲聊:“好像人人都觉得,那一张脸是最重要的。”
女孩问:“你不这么觉得吗?”
姜堇摇头:“不。其实出卖一个人底色的,永远不是那一张脸,而是更隐蔽的细节。”
女孩一撇嘴:“那是你本来就长得漂亮,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堇但笑不语。
告别的时候,女孩还盯着陈列不放:“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你是不是什么经验都没有?啧啧,你都这么老了。不过我不嫌弃,我教你啊?”
被姜太太一把拖走。
辞别姜太太母女,姜堇乘上劳斯莱斯,来到一座高端私密的整形医院。
有客服引她去私密度极高的VIP诊室。
诊室里坐着位棕发蓝眼的女人,医生打扮。
“嗨,Doc.Hüller。”姜堇笑着与她打招呼。
说的肯定不是英语,应该是德语。
女人笑着回应姜堇:“在这里看诊,只能借我们联盟医院的诊室了。”
姜堇:“难得你来中国巡诊,不用我再飞趟国外。”
姜堇展开自己的一双手给她瞧。
医生细细看了,又捏了捏。她说了些什么陈列听不懂,只是有护士来引姜堇往做治疗的诊室里去。
姜堇出来的时候笑吟吟的。她那一张脸的确没动过刀,完美无瑕。
乘上劳斯莱斯,她在暖气充盈的车厢内轻轻揉捏自己的手指。
上面有细微针孔的痕迹。
谁能想到姜堇整容的地方,是她自己那一双手呢?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定期护理,才拥有现在这样“完美”的一双手。
窗外的雪越飘越大,姜堇望着窗外,思绪似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手不自觉往指节处揉按。
那里并没有针眼。
或许只有陈列知道,那是她七年前生过冻疮的地方。七年前的寒冬女孩蹲在甲板上洗衣服,手指和鼻头都冻得通红。
陈列给她买过一只冻疮膏。不知为何,关于姜堇的很多事他都刻意在脑中模糊了,那只冻疮膏的价格他却记得很清楚,四块八。
姜堇望着窗外的雪,忽地挑一挑唇。
“陈生。”她用粤语唤陈列,接下来的一句却又换成普通话。
她张唇呵出白色的雾气在车窗上,又用纤指抹去,望着窗外说:“好像只有当又一次下雪的时候,才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啊。”
陈列循着她视线往窗外望去。
整形医院新院区为了占地面积妥协了地理位置,靠近城郊,距姜堇曾住过的城中村并不算远。
一条马路之隔,却隔绝了高端旖旎和贫穷赃污。
姜堇望着的那片城中村,被纵横的巷道一条条分割如棋盘。
七年前的雪天,曾有两个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为躲避追债、在里面牵着手狂奔。男孩摆荡的外套,女孩飞扬的长发,如果当时他们不那么赤贫、用一架飞行器载着镜头往下俯瞰的话——
会发现那多像鸟的翅膀。
好像能带着他们起飞,飞往无数个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