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的存在超出了这种范畴。
它不仅是为了生而行动,也是为了死而行动,同时徘徊于两边,同时作用于两侧,那种微弱的平衡构筑起了这个恶灵的全部。
要想让那个平衡失效……
“比起让塞伯坦人送命,这里有更好的办法。”
“等一下,你……!”
震荡波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他想要阻止,但下一个瞬间——
为打开通往宇宙大帝控制中心的通路,作为星球之眼的至高之门本体,调动起了自身的全部能量。
之后是一段令人战栗的空白。
他觉得自己确实存在于某处,但就是想不起来那是个怎样的地方,比起跃迁传送,像是被从具体的星球表面送入了抽象的概念里。
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生命真的能存在于其中吗?
脑模块外皮层的深渊涌现出难以名状的倒错感,让精神濒临崩溃。
直到——
“你好。”
“……”
“你把其他人怎么了?”
是海格特的声音。
这时震荡波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通讯器。
那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破损的信号接收器,多亏了它,精神才能在这种极端异常的情况下保持稳定。
他听见从“那一侧”,从灭星武器的中心处传来的声音,声音描绘出周围的轮廓,和他自己的轮廓。
“——。”
安蒂拉虽然毁灭,但在那之前他们也建立起了相当宏大的文化,于是其语言一直保存在塞伯坦人的数据库里。
所以那句话的意思是:
“他们会在我创造的地狱里永远受苦。”
那句诅咒的话直接浮现在头雕的内侧。
“但你没有拒绝我过来,是否意味着你和塞伯坦人还有对话的余地?”
“没有人会憎恨一块石头。”
“……你对生命的定义过于狭隘了,而且除了复仇,你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做。”
“机器无法理解复仇。”
“不,我知道你对塞伯坦的憎恨,还有毁灭它的欲望,但你的行动不只是出于憎恨——
因为直到现在,你也想拯救被毁灭的母星。”
“……”
“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
安蒂拉人念叨着“拯救”这个词,片刻后,忽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紧接着,笑声转变为能扭曲空间的怒吼。
眼前的景色兀自变化,他看到塞伯坦人用那些终极破坏者将安蒂拉人烧成灰烬,看着安蒂拉人的军队抵抗失败,看着星球坍缩毁灭。
木已成舟,事实摆在眼前,已经有数十万人数百万人数千万人都因为战争消失,事到如今——
“你们已经逃不掉了。”
有机生命仿佛在俯视着被逼入绝境的猎物,那满是恶意的嗤笑贯穿了听众们的机体,令头雕疼痛欲裂。
但其中,还是有什么东西,
听着这段对话的震荡波的光学镜前,似乎出现了一条白色的细线,在漆黑一片的淤泥中亮了起来。
其轨迹不断延伸,而终点是……
“我的能力……或者说我被建造出来的初衷,就是让灵魂轮回于生与死,所以那些逝去的生命如果还在黑洞里,我会将其解析,尽可能全部带回来。”
“看看你周围,这里不存在任何生命。”
“塞伯坦人也可以帮助你们重建家园,和擅长毁灭一样,他们也同等擅长建设。”
“一群战争机器,只会吞噬能量的疯子硅基种族,居然在谈重建?用什么?用枪/炮吗?谁也无法将过去发生过的事变成不存在。”
“我没有在说改变过去,但我以前,听说过一件事。”
海格特没有反驳,只是这么说了下去。
在无数的有机星球上,研究出热武器的种族不在少数,根据不同的身体构造,他们的武器有着完全不同的操作模式和威力。
但是这些各不相同的种族,却有一个地方是一致的。
那就是他们制造出火药的初衷,最开始的那个目的,和硅基生命最开始使用与火药有关的功能的原因一样——
“他们全都是为了建设家园。”
制造武器发明……做科学研究的初衷也是,甚至就连哲拉萨斯,在走上邪道之前,肯定也如此思考过。
“所以我不是在说别的,我在说重建。”
安蒂拉人愣了一下,趁此机会,海格特继续说着:
“请给我们一次机会。”
“没有这种可能。”
“有的,因为你刚刚说你不恨我。”
“那是因为你是一台机器,哪怕可以自主思考,你也只是一颗会思考的石头。”
“不是的。”
也是这一瞬间。
像计算好的。
像命运。
“作为证明,请你看看。”
机器这样说着的同时,有打开火种舱的声音传来,细小清脆的声音,就像是门打开的动静。
然后世界有了蓝色。
“这颗塞伯坦人的火种。”
——
————
所以当时,安蒂拉人花了多久才同意那个意见?
海格特花了多久才说服对方?
这些都没有留下记录,就像没有任何人知道当时机器是否真的得到了火种。
不过就算留下记录又如何?
即便过去亿万年光阴,记录中“亿万年过去了”也只不过是六个字而已。
当时发生的事情本身、时间和空间,连带着身处事件中心的海格特和安蒂拉人。
对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是记录了。
“打扰……”
“那个……?”
“打扰一下!”
是挡板的声音,让震荡波不着边际发散着的意识猛然间回拢。
“数据板还给您。”
“啊……抱歉。”
光学镜逐渐重新对焦。
他还以为自己出神了很久,但确认了下时间后,有些惊讶地问:“你已经记录完了?”
“是的,呃,过去一段时间我经历过特训。”
“噢,我想起来了,是米尼莫斯让你来的,”震荡波说,“他让你写报告?”
“是的,说是写得越详细越好。”
“那我给你推荐个地方,地址在万魔潭的旧址,那里有个人能从死亡宇宙的视角告诉你当时发生了什么。”
虽然眼下冲突没有过去激烈,但像挡板这样不带偏见又纯粹的人还是很少。
通过他,说不定能从那个人那里获得些新的情报。
震荡波微笑着,通过内线发了个消息给挡板。
迷你金刚收下联系方式,看到这个人的名字叫狂飙。
“对了还有新涂装,我把更新后的构成组件给你下载一份,里面搭配了四万三千种颜色搭配和应对宇宙辐射的不同强度……”
“好……”
——
在他离开后,震荡波独自回到了实验室。
帮助安蒂拉人重建家园的工作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他这边主要负责物资跃迁传送机制的部分,在最初的忙碌后,只要定期维护就好。
看着屏幕上一行行实时数据,他开始回到工作。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海格特了。
自从那件事结束后,眼球形状的至高之门灰飞烟灭,拱门建筑还在,但是那附近也已经没有海格特的踪影。
既然他的机体是从至高之门中加载的,那可能本体死亡后,连带他也一并消失了。
“……你的火种到底是怎么诞生的呢?”
还是说,只是一个迷惑了安蒂拉人的谎言?
例行的工作结束后,震荡波思考着。现在正是傍晚,还不是一个需要休息的时间。
这时候。
“我说过,不会轻易告诉你的。”
旁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是因为你以前提起的协议?”震荡波回过头。
深色的机体。
头雕的前额上,隐约还能看到至高之门的印记。
“不是。”
“唉。我不知道,你也不让我研究,整天呆在宇宙观察安蒂拉的星球。”
“让你直接研究就是作弊了,更何况,我不觉得会有什么结果。”
“好吧,话说现在外面气温降下来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话题转换得好差。”
“哈哈,”科学家微微抬起双手投降,“只是审时度势。”
海格特伸出手:“那快把物资运转的情况表拿过来,我需要整合后联系天火,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完成。”
“所以现在是他们负责重建规划?”
“不,正式的规划人还是擎天柱和威震天,他们负责和安蒂拉人直接沟通,天火小队负责对安蒂拉星的地质勘探。”
有机星球和塞伯坦的差异过大,不能用一样的建造模式,现在除了地质学研究外,还有针对安蒂拉的新材料学研究也在高速发展,另外还有营养学等诸多领域。
事实证明,塞伯坦人在建设方面的确潜力惊人,各方面都是,学习安蒂拉风格的电影都快上映了,导演兼编剧是惊天雷。
接收着资料,深色机体的塞伯坦人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什么?”
“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雕,“已经没有你喜欢的蓝色了。”
“……嗯。”
“我也不再是那台能改变一切的机器,而是个拥有行星防御相关权限的普通塞伯坦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跟以前并不是一个个体。”
“但灵魂是一样的。”
“你怎么相信起灵魂了?”
“我就是确定。”震荡波不含一丝疑虑地对他微笑,“欢迎回来,不过比预定时间要晚一些,难道在来我这里之前,你先去了别的地方?”
海格特想了想,最后抬起头,回以笑容和重复的回答:
“我不会告诉你的。”
就像两百万年前。
也像两百万年后。
那一瞬间,震荡波的脑模块里又形成了新的假设。
如果等到百万年后再看现在的情形,多半也是重复着愚蠢的推论和错误的证明。
但只要继续在他身边研究下去,总有一天,一定能得知这些新的可能性的来源,破解这个世界的更多谜题。
“真的不出去走走?”
“……也行。”海格特说完,先一步离开了实验室,“顺带一提,我最近发现了一条公理,需要你帮我看一下是否具有逻辑错误。”
“什么?”
震荡波话音未落,看到内线中出现了一条消息。
【已知公理:
?A?B((塞伯坦人(A)∧塞伯坦人(B)) →可进行缔结仪式(A,B)
?A?B(完成缔结仪式(A,B)→火种伴侣(A,B))】
加入A和B都是塞伯坦人,那么A和B能进行缔结仪式,如果A和B完成了缔结仪式,则A和B是火种伴侣。
他停下脚步。
似乎有什么漂泊已久的东西,在这个瞬间像是终于落在了地上。
假如……假如在条路的尽头。
有一天,我能够彻底理解了构成他的一切。
到那时候,再为这场漫长的实验画上句号吧。
毕竟,再怎么说——
这个世界的可能性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