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蘅笑了笑,“一定是累昏了,天上的神仙不管事,你怎么能管?对了,我替你做个新帐子,抵两身衣服行不行?再补些绣花,抵三身衣服,这个月就这样定了,你那张床缺个新帐子,三月做好月底挂上,四月做夏衣做秋衣做冬衣,五月的事就先不说,只望你我那时都有个好奔头。”
宁知序又说:“一定。”
接着苏静蘅拍拍他的肩,指着地上的影子说,“你看你的影子都成胖坨坨了,月亮下万物显形,你原来是个什么妖怪?看起来像山鸡!”
“山鸡……”
宁知序唇角提提,说,“是你想吃山鸡了吧?过两日我去弄一只来,给你做点新鲜没吃过的菜尝尝。”
“好!”
苏静蘅不提丧气的事,回到家将晚间留的饭菜热一热,不忘对宁知序说,“外边的活不用着急,明天你歇一天,我来做就行。”
宁知序放下背篓,将各样东西放好,看见她下午编的篱笆,皱皱眉说:“伤手。”
苏静蘅扑哧笑道:“我从小就摸针线,这么多年不知道手上被扎过多少次,几根竹子就能伤着我?你太小瞧我了宁知序!”
宁知序哑然,再看看自己的手,原是好看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儿时总听得爹娘夸他,可后来粗活干得多了,变得奇丑无比,指腹的茧,手心的伤,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
苏静蘅见他端详自己的手,也将自己的手举到他面前,平摊着和他的手靠在一起。
一双大一些,一双小一些,两人端详来端详去,苏静蘅像欣赏什么名贵字画一样,看得津津有味,说:“只要是干活的手都好看。”
无非是多些伤口茧痕罢了。
生来十根,比不上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小葱一样白净的手指,但也能干活。
“我这个是沾了泥水的小葱,洗干净养养还能看。”
“那我这个呢?”
“大葱!”苏静蘅把他的手拍开,“洗干净养养就能下锅,给我尝尝你的肉好吃不好吃。”
“你竟是吃人的女妖怪!”宁知序捧腹笑道,一边举起自己的手对着月亮望,而后说:“大葱……我看着比大葱要好……”
说话间甜汤温好,两人一人端着一只碗坐在门口借着月光看山里的光景,苏静蘅听宁知序讲些城里发生的事,喝完甜汤便扛不住,早一步洗漱回房间睡觉。
这一夜并未做噩梦,相反,梦里喝了许多甜汤,第二天早上仿佛是被甜汤撑醒的,睁眼抹抹嘴角,糊里糊涂骂自己贪吃。
穿好衣服刚打开房门,就看见宁知序坐在堂屋里靠着桌子撑着下巴紧紧盯她这儿望。
一看见她出现,那双眼睛瞬间放光,坐直了冲她说:“今日听你的话,不干重活,你要做什么,我给你打下手。”
“我不做什么。”
苏静蘅顿了顿,本打算出门,听见他的话转头去拿书,放在桌上道,“我与渺渺约了去采野菜,待会儿就去找她,你上午只休息,闲时可以看看书,下午我将剩下的篱笆扎好,想听你跟我说书上的事。”
一本《论语》,宁知序从前不知读过多少遍,哪要特地为她做准备。
可她既然这么说了,他心底一点没有不耐烦,再看那本书好像别有滋味。
饭后苏静蘅提着篮子往桃花村去,宁知序将《论语》浅浅翻了一遍,大概想好要怎么讲,就将书收好,转而拿出前些日子买的笔墨,欲铺纸作画。
脑子没怎么动,提笔胡乱一同挥洒,没多久半个桃花村跃然纸上,他自然不是只为了画桃花村,消磨一段时间,将更多笔墨放在自己家上,两座屋子,一处小院,还有院子里两个人,仰首看房梁上几只燕子,画好了且晾一会儿,算着时辰出门等苏静蘅。
元渺打远处就看见宁知序在自家门口晃悠,朝着相反的方向望个不停,知道他在等谁,于是忍不住对着身边的人打趣道:“你看看你相公,这么放心不下你,特地出门等着,采些野菜而已,他这样子还以为我是拐你进山的土匪,带你走了就再也不回家一样。”
“说什么呢。”
苏静蘅嗔怪地哼一声,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元渺问:“看你这样子,不会现在和他依旧‘相敬如宾’,不曾亲近吧?”
“你说什么……”
苏静蘅瞪大眼睛,不懂她想问什么。
元渺说:“自然是说些只有我们两个人能说的事,看样子我说对了,阿蘅姑娘,你不用不好意思,这事我也懂,你别看我跟我家相公自小认识,定的还是娃娃亲,可是成亲这档子事我们都是第一次经历,那时候他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
“虽然出嫁前该教的娘都教了,他也明白,可突然做了夫妻,人一下就傻了,成亲那一个月,我们什么事都没做,睡觉就是睡觉,吃饭就是吃饭,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聊天,过了大半个月才熟络起来,所以你跟你家相公在一起觉得局促,我心里是能明白的。”
毕竟他们两个成亲那天才第一次见面,如果宁知序是个没理的人,第一日圆房或许是应当的,可他不是,他那个样子就不是一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元渺在这事上有经验,和薪也是他那样的性子,如果她不开口,他会一直等她,也亏她很快就适应了桃花村的生活,明白他的心意,跟和薪摊开了说,两个人才彻底做一家人,不然现在糊涂的就不止苏静蘅了,她大约也要一起犯傻。
感情是这世间最说不清的事,从来生于刹那间,他们不是话本子里的主人公,只知道见了喜欢的人就去说,不要去做荒废时光的傻事,山里的人生来便谨记这个道理,谁家女儿喜欢上谁家儿子,就去摘花编花环编手串讨他的欢喜。
谁家儿子喜欢上谁家的闺女,就为她夜夜唱歌,再捧一抔自家的谷子到她面前,问她愿不愿意吃自家的饭。
愿意,就请媒人说媒——其实也不必,两家商量过,挑个日子放一挂鞭炮,穿着红衣的新人牵着手入洞房,事就算成了,以后要在一起过一辈子,要睁眼闭眼都看见对方一张脸,直到生厌相离或是生死相隔。
“听你说过几次你家相公的事,我觉得他很想亲近你,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唉,你非跟我说他有多喜欢呛你,多喜欢逗你玩,从来不说正经的话,在我看来这就是喜欢你但是不敢跟你说。”
“一对夫妻,女人腼腆,男人能说好话哄她,哄着哄着亲近了,可若男人腼腆,女人又不乐意同他在一块儿,这日子肯定过不下去。”
苏静蘅从前不懂,可那天翻了书,突然就懂了,元渺越说,她脑子里就越控制不住地浮现那书里的东西,霎时间脸变得通红,想丢下她就跑。
元渺搀着她的手,自顾自说下去,还想用自己的经验指点指点她,说:“你家相公性子很好,可感情上是个呆子,你用不着对他十分好,你对他一分好就够了,只是需要长久些——”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和你不一样,我相公和你相公不一样,我们不一样!而且我对他哪里只有一分好,说不上十分,九分总该有!”
“那他肯定喜欢死你了!”
“啊你别说啦!”
苏静蘅急地甩下她朝宁知序跑去,元渺在后面笑,还追她,问:“你跑什么?我又不说那种事!我只是想说你多想想这个事,你们两个人不要总错开来喜欢对方,哎呀,你能不能听懂,我是说你别总在背后念他,到面前却假装成没事人,你今天跟我上山说了整整半个时辰你相公的事你知道不知道?上次你们两个闹别扭也是,跟我说那么多没用,你该自己跟他说!”
苏静蘅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宁知序听见声音回头,苏静蘅已经快到他面前,看她跑得那么快,他下意识张开手臂接她,果然,到面前她没刹住脚,一下子蹿进自己怀里。
元渺见到这情景立刻住嘴,瞧了他们几眼,默默就绕走了。
苏静蘅趴在宁知序怀里看着她,直到她进了桃花村,才长舒一口气,慢慢起身。
宁知序问:“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
苏静蘅默了默,然后恼羞成怒地说,“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