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来由觉得要是说住过,小鬼就会扑上来把他生撕了。郁远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何种情绪,他的情绪已经不受他控制,成了一团任由陆池一言一动捏圆拍扁的橡皮泥。
陆池在他面前永远飞扬着笑,出现时就像从水里爬起来的大金毛,哗啦啦地甩着水,周身闪烁金灿灿的光,只会用牙轻轻摩挲他的手背。
可现在的陆池待他——“鬼鸮”,尖利而刻薄,如狼似虎,獠牙寻找着他的大动脉以毙命。
郁远不觉得陆池形象破灭,反而悦然不已。
他仿佛瞬间被推回了和对方初见的小巷,他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记忆里鲜活的小狮子冲他跋扈地发难,激得他心潮澎湃。
自重逢以来,他就一直觉得陆池哪儿不对劲。一开始,他以为是时隔五年的记忆误差,但渐渐察觉,是态度。
陆池对他太客气了,明晃晃地一切以他为主,希望他舒坦,将他捧成了一摔即碎的杯具。可他不是圆润的杯具,而是杯具摔碎后的锋利碎片,是尖锐的杀器。
陆池为了他扮演着温顺家猫,重塑了自己,在他面前压抑所有负面情绪,唯留明媚而热烈的爱慕。
陆池在他面前隐藏了本我,只求他垂怜。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郁远难以呼吸。
不值得,也不应该。
他还不起这沉重的感情。
比起白天时在他面前谨慎的陆池,他更喜欢会暴力撕开一切暗流涌动,鲜亮真实的陆池。
就像现在这样,有脾气,有小心思。
他不是因为陆池乖,才喜欢陆池,仅是因为,这个人是陆池。他喜欢陆池的真面目,一如既往。
可笑的是,如今在“郁远”面前,陆池不会如此。
“鬼鸮”倒是独享这份特殊。
他现在是陆池的情敌,一边被迫倾听陆池诉说对“郁远”的喜欢,一边又承受着对方于“鬼鸮”的妒火。
两份极端的感情都扑向他,属于他,不约而同地一齐诉说着,喜欢他。
他感觉自己要人格分裂了。
“哦~那你都没在我哥家住过嘛。”陆池得意挑眉。
“所以?”
“什么所以,没什么啊。只是你跟我哥谈恋爱,却连留宿都没有过,我都有点同情你了。虽然我现在因为你,没法跟我哥在一起,但我们都睡过了……啊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就说出来了,你别想歪,别急别生气啊。我们只是单、纯地睡了个觉,就前几天晚上。”
郁远似笑非笑:“噢?你们怎么睡的?尽管说,我不会急,也不会生气。”
陆池:“我在他房间打地铺了。”
“……”
郁远:“厉害厉害。”
“离得很近,我一翻身就能上床了。”
“社会社会……”
陆池一咬牙:“比没进过门的人好。”
“是是,可这留宿的机会要给我,我应该是能跟你哥睡床的。你只是他认证的弟弟,而我是他认证的男友,”郁远摊了下手,“你是比我了解他,但我是他男友。你进他家了,我也是他男友。”
“你……!你也就嘴硬吧?”陆池试探着,“其实心里都气疯了。”
“我想气疯的另有其人,你在自我介绍吗?行了小鬼,收起你的小九九,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让我吃醋,然后跟你哥产生矛盾?”郁远不以为然。
“但你对我没有威胁,因为你哥明确……对你没有意思。”
郁远不得不承认,说这句话时他有点心虚。
陆池拳头发抖,面上却挂着走着瞧的笑:“我纠正您一点,只是目前没有。”
“那我拭目以待,”郁远凝视着他,“你问完了?能换我问几句吗?”
“你说。”
“你喜欢他什么?”
他试着改还不行吗?
陆池忽然扭捏:“太多了……说白了我哥连呼吸都在勾引我。”
“……”
坏了,小鬼要他命。
“而且我哥走后,我反复回忆……后知后觉发现,我对他是一见钟情。没有好像,也不是应该,就是一见钟情。”
郁远犹遭晴天霹雳。他一直认为陆池亲近他,是因为他是哥哥,后来在他的长久陪伴中感情才变质。
现在陆池却告诉他,从对视那刻起,就喜欢他了。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会是未来的哥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特调员。他出现在陆池的世界时,被陆池看上时,什么狗屁身份都没有。
陆池只是看到了他这个人,就一无所知地对他,一见钟情了。
“因为他那会儿把我揍了一顿,我的胜负欲就把一见钟情盖过去了。可跟他相处后,我还是又一次喜欢上了他,之后一天比一天更想靠近他,想每天一睁开眼就看到他,想和他有好多明天……只要在他身边,就能开心好久。”陆池脸上飘溢着温柔的笑,因为郁远不在场,他旁若无人地倾吐感情。
“……”
郁远闭了闭眼,被青涩又瑰丽的爱意掐紧了脖子,有点喘不过气。
他何德何能被陆池这般喜欢?
他自己都对自己失望透顶,为什么还有人坚定地选择他?
月光自他头顶流下,似将他劈成了两半,半身在明,半身于暗。陆池仍说着喜欢他的心路,他却越发冷静,从自己鞋尖触碰到的血泊中,看到了一个顾影惭形的小丑。
“你还有问题吗?”陆池终于说完了,有些意犹未尽。
郁远摇了摇头:“就到这里吧。”
随后他说。
“陆池,我们打一场。就在这,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