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陆陆续续将所有的菜肴端了上来。这家私房菜的菜系像是淮扬菜,每道菜量都不大,摆盘十分精致,至于味道好坏,虞子凝被食堂和美食街菜系熏陶的舌头,着实难以评判。
反正挺好吃。
要是能再辣一点,估计会更好吃。唉,我真是山猪咽不下细糠。
热腾腾的菜比寒暄更容易能拉近两人的距离,仿佛她们的筷子从同一个盘子中夹走一根菜,彼此关系就更加亲近。
于是,接下来的对话也就自然而然。
虞子凝问起江晚晴和路绎辰的关系,江晚晴说,路绎辰长期在进行一项研究,关于某政策落实的效果和影响,刚好江晚晴就在这项政策实施的职能部门就职。之前,路绎辰一直和江晚晴的另一个同事沟通,收集数据、发放问卷,前不久,那位同事生病住院,所以就换成江晚晴和路绎辰对接了。
“其实我们领导不太喜欢这项工作,”江晚晴说,她并没有笑,不过虞子凝感觉到一种笑意像是从她的话语中散发出来,“因为没法往年终报告里写,不容易做出什么成绩。满意度调查的数据也没法美化。不过我挺喜欢的,时不时能往外面跑跑。”
原来是这样啊。
利维坦小姐和路绎辰教授,纯粹就是工作上的联系,还是那种半路接手的工作。她们不是曾经的师生,也不是什么远房亲戚,江晚晴甚至不是这所学校毕业的。
江晚晴又问虞子凝的研究方向,虞子凝说是文艺学,江晚晴显得有些意外,她说中国语言文学类下面的研究生似乎研究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的比较多。
虞子凝苦笑:“调剂的。”
她夹起一个龙井虾仁,放在嘴里。咀嚼几下,口腔里居然弥漫出一股浓浓的苦涩味道。
调剂的。
这三个字简简单单地就说了出来,仿佛是一场波澜不惊的插曲。不管怎样,我还是有学上的……不管怎样,事情已经这样,不会改变了,不管怎样……
江晚晴敏锐地捕捉到了虞子凝的情绪,她微微偏过头,像是用某种客观却不含恶意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一开始报考的不是这所大学吧?”
虞子凝说不是。
一开始她报的志愿是J大的古代文学专业,这所大学在全国排名前列,因此它也有着顶尖学府的傲慢。
傲慢。很少有人会这样形容一座学校。但是J大就是有着这样的傲慢,考生的考研初试分数被压得极低,有时候甚至会低过国家线。
文学类考研的国家分数线向来很高,一般在350分左右——理工科有时甚至不到300分。J大每年的录取分数一直在340至350分之间徘徊,如果选择报考了J大,初试成绩不尽如人意的话,甚至很难调剂到另一所不差的学校。
文学类考研只有政治和英语两门公共课,专业课的评分比起考研数学而言,当然会主观得多,尤其是“只要写满试卷,说不定会得一点同情分”的文学。
考研不像高考有着平行志愿,虞子凝并不清楚其他学科的情况,但是作为文科生,她选择报考每一所学校,都像一场豪赌。
虞子凝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相信自己会赌赢?她会在考前这样问自己,在结果出来之后,再一次这样诘问。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努力了。四本高教出版社的《中国文学史》被她翻得边角磨损,她做了一本又一本的笔记,在冬天的清晨,站在学校的图书馆前等待开门,一边背着英语单词,一团团雾气从她的口中哈了出来,将她的眼镜和她的未来蒙得同样晦暗不清。
虞子凝的初试成绩刚刚过了国家线,但是没有达到J大的初试分数线。她的父母托了许多关系,终于,虞子凝的大伯通过一名熟人找到了现在她就读的大学,很幸运,据说文学院的陆锋教授还有一个文艺学研究生的调剂名额,陆教授同意让虞子凝来面试。
文艺学嘛!虽然和古代文学比起来有点小众,不过也在中国语言文学的大家族之中,这个机会多么千载难逢。难道你就要这样放弃你的研究生学业?
这所大学所在的X市,距离虞子凝的家乡有一千公里。她和父母一起乘上了面试的飞机,那天晚上,飞机延误了五个小时,她到达X市时,已经是早晨六点了。
面试安排在早晨八点,虞子凝去宾馆匆匆洗了一把脸,甚至没有休息,就赶去学校进行面试。她一直处于一种愤懑不平、自怜自艾的情绪,这种情绪提供了足够多的肾上腺素,以至于让她不被疲惫打倒。
我努力过了。可是有更多比我优秀的人也报考了J大,所以我没有考上,因此我再没有其他套路。当其他所有人用目光、用话语、用遗憾的语气指责我不够努力的时候,我却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因为结果已经注定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