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裕通钱庄向朝廷捐献了价值十五万贯的军饷。
正月十九,皇帝赐婚文黛,将德宁县君赐与文黛做正君。
文宅,赐婚的诏书像一把刀,一把光鲜亮丽又带着铁锈的刀,直直地戳进文黛的肺管子。
“德宁县君深受圣上宠爱,陛下将县君下嫁文府,可见对文家的重视,这可是无限荣光呐。”
“……草民已有家室,如何能迎娶县君?何况草民商贾出身,县君下嫁,岂不委屈。”
沉甸甸的荷包塞到解琬手里,文黛据理力争,“还望公公美言,请陛下通融。”
解琬不吃这套,“员外郎是陛下钦点的县马,未来的皇亲国戚,前途无量,怎会委屈县君呢。再说陛下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岂有朝令夕改之理?”
“陛下说了,员外郎既打理得好账簿,想必也能管得好后院,必不会叫德宁县君受委屈。”
文黛一眼不眨地盯着解琬,“长姐如母,她溘然长逝不过半载,文黛尚在孝中,如何能罔顾人伦,迎县君入府?”
解琬扬头而垂目,“员外郎言之有理,圣上以孝治天下,必不忍员外郎名声受损,那不妨你入县君府,做个名副其实的县马?”
文黛缓缓低头,“如此咄咄相逼,就不怕我铰了头发去做姑子!”
解琬只勾了一边唇角,“员外郎,咱家好言相劝,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抗旨不尊可是杀头的大罪!当心株连九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胁迫之意溢于言表。
“哼!”解琬袖袍一甩,“旨意已到,咱家便不多留了。员外郎,可要好自为之啊。”
……
西厢,三个月大的文隽还在咿咿呀呀,小胳膊小腿扑棱个不停,文琦想哄妹妹睡觉,可这小家伙儿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完全感受不到房内压抑又窒息的气氛。
阙修榆心疼地握着白鹤依的手,“鹤依,你,你千万要想开些。”
泪潸然而下,一滴一滴打湿了前襟,脸颊却不沾水痕,白鹤依一字一顿:“……我知道,皇命不可违,七娘她也是身不由己。”
是啊,身不由己。皇权巍巍,谁能独善其身?她们白氏一族的境遇不正是最好的写照么……
沉重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文黛三魂失了七魄一般,木愣愣地杵在门前。
阙修榆带着儿女离开,把空间留给夫妻俩。擦肩而过时,修榆欲言又止,“你们好好聊聊,好好安慰他。”
凝滞的眼珠子转向鹤依,文黛扭过头,愧疚几乎要把她淹没。
“……对不起。”狠狠的一巴掌过去,“我食言了。”
白鹤依痛苦掩面,克制得连哭声都不泄丝毫。
他没法劝自己接受,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他的妻子,终究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饶是他再喜欢她,他也……也做不到大度,做不到宽容,更受不了她的背叛。
就像一根刺,扎在眼里、心里的刺,他拔不出来又忍受不了,只能继续遭着这份痛苦……
可这痛太痛太苦了,融进呼吸,蔓延进血脉,他迟早会痛死的。
“……和离吧。”白鹤依强打起精神,“这样对你,对我,对他,都好。”
一头扎进痛苦和愧疚中的文黛霎时清醒了,喃喃道:“你要走……?”
文黛忽然笑了,笑得很温柔,温柔得近乎残忍:“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
“——不!我不允许!”文黛发疯了似的扑过去,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听到了吗?我!不!准!”
她气急败坏,她歇斯底里,“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要留下的?你当我这儿是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门儿!”
“你既然决定留下就不准走!就是死,也得跟我死在一块儿!”
白鹤依像是失了魂魄,默默垂泪,眼底一片死灰。却又固执地别开脸,不肯看她。
文黛忽然崩溃了,整个人钻进他怀里,双臂死死箍着他的腰,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别走,鹤依,别抛下我……”
泪滑进口腔,咸而苦涩,她乞求着,“我不能没有你。”
人要自私一点才好,一昧的大方和宽容,到头来只会加倍地伤害到自己,白鹤依如是想。
可心和动作率先违背了意志,他不争气地揽住了怀里人。
他浑身僵硬,心里好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就不能狠心一点?!!!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是舍不得推开她。明明痛得要死,却还是想抱紧她。为什么……就是狠不下心。
文黛抚上男人的脸,眼底却一片冷寂,“鹤依,你带走我的心,我该怎么活呢……”
她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缠,像两匹伤痕累累的困兽。“我绑着你的魂,你该怎么解脱呢……”
她猛地吻上他的唇,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痛苦地沉沦吧。”
有人不想她好过,那索性大家都别想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