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禅:你觉得猫能理解哪里叫鑫旺超市旁边的小胡同吗,你们周围还有什么?]
[林禅:有垃圾桶或者喷泉吗?]
[喻观寒:有垃圾桶,三个并排的。]
[林禅:收到。]
几秒后,喻观寒接收到林禅发来的语音消息,长达11秒。
“喵喵。”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
他们绕了几条街,好不容易见到的流浪猫怕生得很,见到人影就飞快逃窜,根本来不及追。
但林禅提供的语音有奇效,喻观寒将手机凑近草丛,几秒后,灰头土脸的奶牛猫就小心翼翼踩着杂草探头,双耳飞起,又怂又想靠近。
符叶按照林禅的指示,慢吞吞蹲下身,将猫条撕开。
在喻观寒重复播放的喵喵喵语音里,奶牛猫嗲嗲回应一声,就甩甩脑袋,呼噜噜舔起猫条,惬意嚼完最后一口,才凑近布袋闻闻,转身就跑。
也有的猫不讲武德,大摇大摆地来,吃完猫条扬长离去,理都不理符叶抬起的手。
符叶呆住:“喂!”
一出声,竖尾巴逃跑的贼猫四只脚倒腾得飞起,扬起灰尘,腾云驾雾。
直到猫条变少,他们才回到车附近休整,等待反馈。
喻观寒将纸箱拆开铺平,与符叶并排坐在台阶上,拄脸瞧小路对面的三色垃圾桶。
“饿不饿?”
“还好。”符叶摘掉帽子,揉散头发,只觉得发顶清凉不少,“所以你这叫林禅的同事,是只猫妖?”
喻观寒努努嘴,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将拧开的矿泉水瓶递给她:“妖管局不许谈论同事的原形。”
“为什么?”
“据说人类的职场不允许透露工资,因为知道工资的参差容易影响工作心态。”
他自然接过符叶的水瓶,怕她等会还喝,不敢用嘴接触瓶口,干脆隔着点距离往嘴里灌,用手背抹溢出来的水痕。
“妖管局也一样,害怕影响心态,你也不想知道相处友好的同事其实也可以出现在你的餐盘里吧?”
这倒是实在话,符叶表情未变,又见喻观寒耸耸肩,续上关于原形的话题:“虽说不能谈论,但时间一长,大家的原形根本不是秘密,彼此心知肚明。”
柔和的午后阳光将余温留存于皮肤,只剩惬意,喻观寒望着天边,恍惚间出神,忘记今夕何夕,只是沉溺与符叶并肩的时刻。
符叶清亮的眼睛望着他:“跟我说说妖管局吧。”
一时之间,喻观寒的心情还没转变过来,启唇吸吸气才恢复清明。
妖管局主建筑为漆成粉色的四层办公楼,地上四层,地下一层,为了方便符叶记忆,他按照楼层的顺序,由下往上依次介绍。
“首先是地下一层,后勤部,五个人。”
后勤部负责妖管局的采买、仓储、日常维护等工作。熊三、熊四、娇妹都隶属于后勤部,由兄弟俩倒白晚班当保安,守卫妖管局大门,战斗力都不容小觑。
“他们还有两个哥哥吗?”
喻观寒顿住,诚实回答自己不清楚。
一楼,除保安室,仅有妖事科,由徐容容独自挑大梁。平日里办事的妖怪们是不需要进入妖事科内部的,因为妖事科修建对外的窗口,极大保障了徐容容的妖身安全。
“然后是二楼的部门,事故处理科与对外联络科。”
对外联络科顾名思义,负责与人类部门对接,处理涉及人类的案件,偶尔也会协同人类出任务,忙碌起来连喝水都顾不上。
三楼,符叶并不陌生,是曾给她开具罚单的孔陶所掌管的财务科。
语气温柔、珠圆玉润的漂亮妖怪掌握财政大权,妖管局上下,无论是谁面对孔陶都要礼貌三分。
财务科的旁边即是综合办公室,除养病的石威,剩余三人符叶都已熟识。综合办公室为机动部门,没有固定的工作内容,用俗话说,哪里需要哪里搬。
谁忙不过来,只需要给计宋打电话,就能搬来四块板砖。
符叶疑惑:“计宋很能打,这样的妖怪为什么不来事故处理科呢?”
“这都是海藻的决定,你也知道,计宋原是一把桃木剑,道士去世以后,他就背着本体游游走走,直到遇见海藻,被邀请加入妖管局。”喻观寒神神秘秘,“世界上,没有海藻不知道的事情。”
妖管局局长海藻,配备一名助理,在四楼办公。
四楼对于大家来说都是神秘地带,因为海藻鲜少露面,她的助理更是神龙不见首尾。据传,助理是比熊三熊四还要膀大腰粗的保镖型助理。
想跟海藻联系,依靠网络是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
即使你有急事爬上四楼,也只会瞧见大门紧闭的局长办公室,以及它身旁无人响应的局长助理办公室。
另外,妖管局是有厕所的。
办公室都配备独立的厕所供职员使用,没有修建对外开放的厕所原因有很多,譬如无法准确地从妖怪的外表判断性别,容易滋生摩擦,海藻纠结半天,干脆拍板,不建厕所。
这样看,妖管局的工作人员数量并不多。
正想着,符叶就瞧见两个追逐的毛团,她连忙站起,分辨是不是雪球。
两只猫刨出烟尘,前面的银渐层边跑边嚎,但显然敌不过身后快成闪电的玳瑁。它很快就被黑色旋风骑脸输出,徒劳勾着爪子欲挠不挠,露出肚皮示弱。
符叶小心翼翼将委屈哀嚎的银渐层托起,将它身上沾着的碎草叶和细枝抖掉,与墨绿色瞳仁对视几秒,就伸直胳膊离远些,偏头瞧喻观寒。
“不像……”
银渐层的尾巴甩来甩去。
喻观寒将从何蕾主页保存的雪球照片翻出来,比对着瞧,很明显不是同一只,脑门的斑纹形状不同,瞳仁的颜色也不同。
“凶残追逐者”玳瑁已经黏在符叶脚边蹭来蹭去,瞧他们无动于衷,迟迟不掏说好的大量美味奖励,忍不住喵喵声讨起来。
喻观寒哭笑不得:“但它不是雪球啊,雪球是只母猫,你找的这只是公的。”
玳瑁听不懂,尖利的爪子挠挠泥土,整个脊背的毛都炸起,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喵喵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亢,似乎是骂他们不讲信用。
喻观寒只能打电话给猫语翻译林禅,让他从中调解。
你来我往的喵喵声中,玳瑁恼羞成怒,飞起去挠符叶。喻观寒神色骤冷,手背筋络起伏,周遭的空气因温度升高隐隐扭曲。
“啪。”被十指如笋的手掌一拍,喻观寒转头,戾气掺和乖顺,眼神瞬间清澈。
“又没挠到。”
玳瑁伴随着呸呸呸的吐口水声跳上矮墙离去,电话那边的林禅无奈:“素质有待提高。”
夕阳西斜,地平线染上橘色霞光。
他们不敢离开这小胡同,晚饭都是坐在路边捧着解决的。符叶似有所感,放下餐盒,看向小胡同深处——虎头虎脑的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摆烂状的银渐层,伴随着并不存在的鼓乐声,踏着坚定的猫步向他们走来。
*
雪球变得窄窄一条,衬得脑壳奇大。
何蕾的血泪如雨滴般砸在符叶的鞋尖,青白肿胀的脸又哭又笑,沉浸在再次见面的喜悦中。人类的情绪如此复杂,喜悦到极致,会忍不住流泪。
符叶将臂弯中四处张望的雪球向何蕾倾斜。
“你能抱到它吗?”
何蕾尝试伸手,却扑空。她摇摇头,带着笑容涕泗横流,虚虚捧着雪球的脑袋,哽咽着讲:“真是猫随主人,我怂你也怂。”
“我和喻观寒商量,就算把雪球送回你家,它还是会被卖掉,还不如带回来,送到你的朋友家去。”
何蕾的笑容苦涩几分。
她已是孤魂野鬼,灵魂的重量比路边的沙砾还轻,留不住与这世界的羁绊和联系,更找不到能托付雪球的人。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会想把雪球送到朋友那。养猫是笔不小的负担,给经济也不宽裕的朋友添麻烦,她内心愧疚。
私心说,她更希望符叶能收养雪球。
她犹疑的目光看向等待答案的符叶,又挪到喻观寒身上,他下巴埋进领口,睫毛轻扫眼睑,低垂目光,显然对此事并无兴趣。
何蕾清楚,拜托他们收养,实在强人所难。因为羞耻心,她无法说出口,只是咬牙不讲话。
“何蕾?”
符叶瞧她的神情,再度开口,表示他们有同事可以帮雪球找领养,那人参加救助小动物的公益组织,可以替雪球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
领养人办理手续后,会定期回访,确保被领养的小动物状态不错,也算靠谱去处。
何蕾枯萎的神情焕发活力。
她点头的瞬间,符叶确切透过她的脑袋,瞧见身后储物柜的把手。金色把手像是将何蕾的脑袋戳穿,画面诡异,符叶下意识收紧胳膊,导致怀里的雪球仰头,不满意地喵喵叫。
短暂透明后,何蕾的身影又再度凝实。
她并非毫无所觉,表情僵硬:“我可能……”
何蕾轻轻戳雪球毛茸茸的额头,感受到指尖的暖意,不舍笑起来。随后她缓缓攥拳,似是下定决心:“我可能要消失了,符叶,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将答应好的报酬给你。”
何蕾家的鞋柜放置在门边的公共区域,仅半人高,漆成与大门相辅相成的银灰。
喻观寒弯腰,沿着上壁缓慢摸索,指尖触到紧紧粘在柜面的钥匙,找到棱角处掰下来,这把备用钥匙原是预防钥匙丢失无法进家门的。
何蕾开始怀念当初如何攒下首付,咬牙买下这套房。
她是家中第二个孩子,论熟络比不上姐姐,论爱惜比不上弟弟,在父母眼里不上不下,处境尴尬。
父母并非不爱她,只是爱的容量有限。
多年来习惯将温情分享给姐姐和弟弟,轮到她自然不剩什么。所以她从小就有执念,她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别的孩子放学去买零食,买玩具的时候,她会将零花钱珍惜抚平,小心翼翼夹在闲置的作业本封皮里,就这样顶着“吝啬鬼”的称号一路读到大学。
“后来有了雪球陪着我,我的家开始完整。”
家是屏蔽疲惫的门,温馨记忆如同绚丽开过的花,永不言凋零。
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何蕾怅然发觉自己失去拥有的一切,被血模糊的眼前,出现的是某个早早下班的午后。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想起那天。
走廊洁白瓷砖隐隐映着窗外高楼大厦的影子,高跟鞋踏在地面清脆,节奏欢快。走到门口,她还在摸索钥匙,雪球早就隔着门喵喵叫起来。
包里的口红与散粉盒撞得叮当乱响,何蕾笑骂一句“不长记性”,随后拿备用钥匙打开家门,弯腰抱起猫,亲昵蹭蹭脸。
将她牵绊于此的丝线开始消融。
何蕾的身影闪闪烁烁,她却觉得轻盈,像放飞的风筝,漫无边际游荡,畅快而自由。
“我有时候很庆幸。”何蕾瞧想握住她手掌的符叶,喃喃道,“我的家人是只笨猫,不懂别离,就不会感觉到遗憾。”
世人千万,遗憾各不相同。
符叶有些失落地抚摸雪球脑袋,随后想起什么仰头瞧,然而——直到脖颈酸胀,也没有流光坠落。
她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