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在对方身上发现任何灵力的波动,但这种不安之感却超过了他见过的任何一位修士。
包括之前在清安寺见到的化神妖修,包括秀越真人。
而极大的可能,是对方的修为远胜于他。
且除却那不安之感,他还总觉得曾在何处见过此人。
但搜寻了一番记忆,却没有任何印象。
他无声垂着的袖间,右手指尖捏紧了一道符。
对手强大又何妨。
师尊就在不远处的房间,真要动手,他不必战胜对手,只需弄出些动静即可。
虽颜子瑜一言不发,对面的人神态却十分轻松,“我对小仙君没有恶意,小仙君不必紧张。若真的说起来,说不准我们还有些善缘。”
颜子瑜不为所动,只淡声道:“我对前辈没有任何印象,既如此,还请告知姓名吧。”
对面的人一身布衣,不似寻常商人热爱奢侈的打扮,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富有。仅颜子瑜在这间雅房内,略略一扫,便可见不少珍贵而精巧的法器作为摆件放着。
实在暴殄天物。
是个富商。
还是个修为强大,品位不错的富商。
桌上燃着两盏绘画精美的小巧宫灯,中间是一方棋盘并着两翁玲珑剔透的棋子。
可惜颜子瑜既不爱这种花样宫灯,也不爱黑白之道。
他眉眼微抬,却见对方从容不迫地先斟了一壶茶水,而后方道:“我姓吴,既是药商,也是名散修。只可惜修为不济事,做做生意倒还不错。小仙君若不介意,便叫我吴先生吧。”
颜子瑜目光微凝,面色无波。
什么修为不济,开局就是扯。
“我与小仙君也有些善缘,小仙君想来出自桐云山吧。”
颜子瑜豁然抬头,似是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些什么。
桐云山距离此地甚远,一路行来,鲜少有人认出他们,而面前的此人却如此快速知晓他们身份……
大概知道颜子瑜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那吴姓药商不慢不徐接着道:“在下有幸,药材生意做的还算不错,和皇朝也有些生意往来,曾向国师进贡了不少药材。前不久,国师向在下要了批药材,正是给小仙君炼制丹药所用。”
颜子瑜不动声色,右手指尖却多了一道符。
不提及秀越还好,这下让他不安的预感几乎是坐实了。
吴姓药商对颜子瑜私底下的小动作不置可否,一笑置之道:“我对小仙君并无恶意,不必太过紧张。小仙君可否与我下盘棋,或许切磋一番更有利于双方之后的交谈。”
只是颜子瑜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干脆道:“不会。”
吴姓药商耸了一下肩膀,并不在乎颜子瑜的拒绝,他两指夹起一枚黑子,自行在棋盘中央落下了一子。
那原本普普通通的棋盘在落下一子后,陡然亮起,阵法的光芒从棋盘中心散开。
颜子瑜心道不好,右手指尖的符纸对着屋外暴射而出。
没想到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符纸在接触到门的一刻,无助落地,就如同没有符文加持的普通纸张。
这破道士,贼奸商。
以此屋为界,封锁了此方天地。
纵使屋内天翻地覆,屋外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一时之间,屋内除了宫灯烛火偶尔传来的噼啪声,就连呼吸音都轻不可闻。
颜子瑜眯起眼,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威胁感。
他双手笼在袖中,不再动作。
他现阶段可以徒手画出的符皆已无用,能轻易画出的符,对面前的人无效。
可他还有一把剑,师尊的挽华剑。
自五年前师尊将此剑给他,便再未要回去。
谁让他怎么也做不到器与道合,无法拥有自己的本命法器。
既如此,苏沐之自己又鲜少用,干脆将此剑丢给颜子瑜练剑去。
挽华剑为师尊的本命法器,即便此屋被封锁,感应到自己本命法器所在的方位亦是不难。
好在吴姓药商并没有直接跟他动手的打算,微笑道:“我再三说过了,我对小仙君并无恶意,还请小仙君放轻松。”
挽华剑在储物器中,只要拔剑,师尊便迟早可以感受到此方天地的不同。
颜子瑜从来不习惯将自己的命交给旁人,他摸了下储物法器,心下微定,示意对方继续说。
吴姓药商继续道:“小仙君,你要丹药,秀越真人已经给你。你要的药材清单,我亦可在拍卖会后全部交于你。乃至你在拍卖会上的全部开销,亦可算在我账上。甚至五年前,你金丹境时,我还助你破了一境。”
说及此,他放慢声音道:“小仙君,我们可谓诚意十足吧。”
颜子瑜眨了眨眼,他对什么相助破境的事并没什么记忆。
要说五年前,他难得的外出,也是和师尊去了趟佛安城。
但好处毕竟是受了,他点了下头。
只要将他要的药材给他,一切好说。
吴姓药商捡起第二枚棋子,自己对弈得趣,也不强求颜子瑜下棋,“既如此,我们诚意足够,只烦请小仙君答应帮我们一个忙。”
好说。
颜子瑜现阶段只想要药材,打不过就顺从,答应的从善如流,“礼尚往来,应当的。”
吴姓药商落下第二枚棋子,这次并没什么异象发生。
他执着第三枚棋子,轻轻敲击了下棋盘,“小仙君都不问问是什么忙吗?”
他点出问题所在:“答应得如此爽快,莫不是小仙君后面根本不打算履约吧。”
颜子瑜无辜眨了眨眼,他似乎,好像,确实……打算这么干来着。
他只是现在急需药材,等回了桐云山,师尊解了蛊,他再修炼几年,修行至化神境前不出山,就算不履行约定,面前人又能将他怎么样呢。
和邪魔外道践诺,是他傻还是面前的人傻。
吴姓药商却不轻易放过他,“小仙君总得给个凭证,口说无凭,难以为信呀。”
颜子瑜指尖微动,眯起眼,笑道:“敢问前辈,前辈如何才能相信呢。”
语气虽轻佻,但他后背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幼豹。
若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破道士敢乱来,他一定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记忆。
吴姓药商将颜子瑜的防备尽收眼底,只是轻笑了下,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三枚棋子。
“啪嗒!”
颜子瑜在瞬间只觉得眼前出现千万种幻象,头痛欲裂。
这该死的道士以境界欺他,以幻境震慑他。
还有该死的秀越师叔祖,一点都不爱护同门幼小,将他出卖给外人。
恍惚间,只听见这破道士道:“我这里有一纸契约,你签了吧。今后,我们便是一路人。秀越的同门后辈,我也自当尽力照拂。”
颜子瑜轻动了下手指,原本灵活的指尖只觉如针刺一般。
他颤着手,摸向储物器。
“笃笃——”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起。
门外有熟悉的淡漠声响起,“我有个不成器的弟子,误入了贵地,还请前辈放他出来,让我带他回去。”
门内寂静,未有声音回答他。
苏沐之淡声道:“既然前辈不应,只好冒犯了。”
有冷寂的剑光照进被劈得四分五裂的门内。
颜子瑜恍惚间见到天光破开间出现的熟悉身影,松开已经搭在储物器上的手,放任疲惫的感觉席卷全身。
他头一歪,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