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推测倒是苏抵未曾想过的。
因为自从王后被打入冷宫后,他也被贬黜为庶民,远离王宫。
苏抵本以为圣朝会对此事有所表态,但出乎意料,远在长安的朝廷竟然就这样接受宝月国国王洛远这样的安排。
也许,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高阳便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只是变成了和亲的工具,而现如今对于长安而言,高阳却是一枚彻底的弃子…圣朝的国威选择不再庇护它的公主,当初受尽父亲楚王宠爱的高阳,就这样死在了异国的土地之上。
十多年过去了,他将乌雅抚养长大,偏安一隅,早也将当年在王城所发生的一切尘封在心底。
乌雅和她的母亲长得并不是很像,她的五官更加深邃美艳,只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动起来的神态竟是与高阳如出一辙。
每当这时,那个女子的身影总是幽幽浮现在苏抵心中——高阳,他故国的公主。
他时常梦见当年那场盛大的婚礼,万众瞩目之下,新娘的冠纱被风吹起飘落,旁观群众屏息以待的心跳化成了轻轻一声的失望:“什么中原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对于公主样貌的品论,让这些人恍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优越。
苏抵只觉得心里一阵悲哀,他看着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怯生生的脸,眼里充盈着期许和害怕杂糅的矛盾,瘦弱的肩膀担起了远重于她所能承受的责任。
哪怕宝月国坐拥西陲境内最富饶的山林绿洲,但依旧挡不住西北强劲的季风不留情面地刮过,那风夹飘着悠远的羌笛,吹散了那段历史,却无法将公主的亡灵带回她的故乡。
如今,这一阵风又一次吹起苏抵心中的怅惘。
“几个月前,宫中的大祭司传了国君的诏令,要彻查国中妖孽。”苏抵继续道,“我想,你们大概也猜到了这大祭司是何人。”
“智通...”乌雅终于开口,语气压抑着冰冷的愤怒。
“不错。这些年,法师智通已变成大祭司智通。有了国君洛远的信任...”苏抵顿了顿,瞥见乌雅听到“洛远”的名字神色一黯,低下了头,方才恍然想到若按照方才推算,乌雅的生父应是...
无论哪种结果,对于乌雅来说,都不是那样好受。
苏抵叹了一气,拄着拐杖走近乌雅,将头按在孙女的发顶,比了比高,笑得酸楚:“我当年收留你时,你还是个小娃娃...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初嬷嬷将你托付给我时,叮嘱了我两处要事:一是切不要再将你拖入那前尘往事,二是尽我所能让你平安快乐地生活,她说这是王后的遗愿。”他回忆着自己答应得信誓旦旦的场景,感叹自己竟全都没有做到,“是我食言了。”
听到老人这样怪罪自己,乌雅心中也如同针扎一般,她急急拉着苏抵的手,笨拙地解释道:“爷爷,都是我的错,非要回来...”
苏抵拍了拍乌雅的肩膀:“你心中有惑,不愿糊里糊涂地活着,这有何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行事潦草,以为让你出逃便可避祸。是我错了…有很多祸躲是躲不掉。”
“人这辈子几十载,所遇之坎何止这一处,关关难过但关关总有法子渡过。只是,若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便会长久地卡在此处,终生受其苦害。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首先是你自己,懂吗?面对了自己,才能面对祸端,将它解决。”
乌雅望着爷爷的眼睛,良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爷爷。”
怀明也被这爷孙释然的交谈激励得高昂了起来,忙兴冲冲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杀到王城去,将那什么大祭司给抓来!”
苏抵立马摆手表示不可:“事情没有那样简单。我远离王城许久,对于那里的情势也未全然了解,只知道那智通这些年平步青云,所植势力早已盘根错节,绝非以蛮武可以击倒,对付起来相当棘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长珏却道:“我倒觉得怀明方才所言可取。如今此处的行踪已经暴露,想必幕后之人还会继续追派杀手过来,时间紧迫,当下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祝萸也应道:“正是,智通肯定料想不到我们会直接潜入离他最近的地方。更何况我听闻宝月国王城为诸国通贸之地,是潜龙卧虎的大都会,各路角色混杂,倒更好掩护一些…况且,我们也有一些恩怨要与之了一了。”
怀明继续给苏抵喂定心丸:“老先生您就放心吧,乌雅姑娘与我们同程。绝对比呆在此处更安全!”
乌雅没有说话,但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苏抵,满是希冀,脸色也因这几个路上所遇到的伙伴的话语而泛起淡淡的红,那是跃跃欲试的激涌。
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呢?
望着这群年轻人,苏抵心中那前瞻后顾的忧虑也彻底消散,答应了下来。
只是,随后乌雅开始忧心起爷爷和弟弟的着落,她认为此处苏抵和苏护也不能继续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