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顿了片刻,问:『往西?』
『法尔伽鲁姆。』
塔尔回到客厅,入口处的薄雾门帘从角落开始溶解,屋外的楼梯失去了屏障的庇护,变成了原本的模样。弗洛掀开门帘往外望去,遮天蔽日的烟霾笼罩着森林,笼罩着天地之间的一切。
卡佩尔修阻止了他想要出门的动作,揽着腰往后拖,低声道:“别冲动。”
“拿好黑刺,索纳斯攻击不了同伴,我先去苍珩那里,”塔尔顿了顿,“被结界消除的记忆怎么拿回来?”
“再次进入,或者结界彻底消失,”卡佩尔修顿了顿,“但我得提醒你,这里是安全屋,一旦结界解除……”
“安全屋可以再造。”
可虞影溯等不了。
塔尔的指尖燃起火焰,引导着灰蓝烟雾尖啸着撕裂门帘,随着指引朝更深处的屋内而去。卡佩尔修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弗洛抓着手腕打断。前者垂着眼,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会随着结界而消失殆尽,成为记忆里的尘埃。
“去哪里汇合?”弗洛问。
“你们绕道从南面围住石殿,我去北边,”塔尔沉声道,“楼庭笙清理了埋伏在索萨古堡周围的猎人和暗鸮,我会用灰线中枢传信,得到信号前藏好。”
“等等,”卡佩尔修突然道,“我用不了法术?”
塔尔顿了顿:“封灵结界只豁免混血种。”
“不,不止,”卡佩尔修皱起眉,“我们四个原本也拥有豁免权,否则赫卡洛斯和罗菲尔那不可能藏那么久就不被发现,兰克也不会被送走。”
“送走兰克的是赛尔芬·伯兰,不是赫……”
塔尔说到一半便怔住了,猛地反应过来即使赫卡洛斯没有使用传送阵,能从八长老夏佐手里救下兰克也必定有他的功劳。更何况罗菲尔那原本的主人应该是罗伊尔·罗兰的父亲——已经去世的罗兰家老家主,如果他们无法使用法术,那么变更主人的仪式从根本上就无法实现。
如今这种情况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特拉古欧森林封灵结界早已经被变更,不仅是范围和强度,连核心稳定点都有极大可能已经被转移。大长老不会放任核心稳定点身处极易被攻陷的石殿,而守在森林的三个长老不仅是幌子,也是收割战利品的鱼饵。
“破坏石殿稳定点后,如果森林的结界强度依旧没有减弱,做好去东边找稳定点的准备,”塔尔深吸了一口气,“核心稳定点很可能被转移到了法尔伽鲁姆境内。”
“有人背叛了涅亚,”卡佩尔修沉下了脸,“通晓封灵结界稳定点布置的人屈指可数,但其中没有任何一个长老殿里的人。”
他脑中迅速闪过了几个人的名字,原本想一一告知塔尔,但还没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按原计划,”塔尔没有迟疑,“灰线的信物以我和燕拾的法力作为媒介,结界阻挡不了。”
卡佩尔修抿着嘴,最终也只是点了头,没继续刚才的话。弗洛早已经在里屋准备出发了,他往屋外望了一眼,就在他准备收拾东西告别小屋时,站在门口的塔尔却又出了声。
“我应该知道是谁,”塔尔低声道,“他近期会去琳琅天城。”
卡佩尔修脚步一顿。
“时间有限,”塔尔没有继续的意思,低声道,“结界破了。”
门帘消失殆尽之时,地底传来一阵闷响,深渊烈焰裹挟着烟雾追踪着结界破碎的纹路,在短短数秒内解析了整体结构,也将整间屋子的所有信息传递到了死灵脑中。
塔尔合拢五指,一道黑影随着散开的气浪席卷屋内的一切,又在片刻之后将一切归回原位。里屋的尽头还有一扇门,向下的旋转楼梯沿着原本粗壮的树干根系向下延伸,最终通向封灵结界稳定点所在之处。那里面甚至还残留着虞影溯的气息,应该是从上回开启之后就再无人进入过。
“稳定点有别的出入口吗?”塔尔问。
“没有,你要不封上吧,我们不在也没人看得住,不如藏起来,”弗洛抖开了风衣,披上后走到卡佩尔修身侧,“我们先走一步,这里交给你了,塔尔。”
他掠过卡佩尔修身侧,走上了数年都不曾踏足的阶梯。后者望着站在屋内的塔尔,停顿片刻还是低声道:“别毁了这里。”
“不会。”
塔尔取出了储物戒里的矿石,在那扇门外做了一个小型的时间结界,又在相隔几米之外等距设置了另外三个。深渊烈焰被藏匿在不易被注意到的角落,等待着来唤醒它的误入之人。
『索纳斯,重设结界,入口绑我身上。』
死灵失笑:『你倒是会使唤我。』
『不用浪费。』
暴涨的烟雾顷刻间灌满了整间屋子,塔尔合拢的指尖缓慢张开,气浪化身潮水,过滤一切之后沿着原本的纹路,嗡鸣着缓缓归位。
『属于他的记忆不会受损,这是个新的结界,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死灵说,『还有一个好消息,楼庭笙的强制契约成功了。』
『让他从南方支援卡佩尔修和弗洛。』
『他说「你等着」。』
烟雾缓慢消失,深渊烈焰从角落回归塔尔的掌心,化身一簇无害的火苗,缓缓蔓延着取代了原本门帘的位置。塔尔踏上台阶,黑云压顶的森林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待狂风过境,血腥气混杂着焦臭从西面扑面而来。
而祸害从不会独自出席。
长老殿的反应速度很快,不过前后脚几分钟的时间,空中滞桥周边就已经被暗鸮层层包裹。弗洛和卡佩尔修应当在包围圈形成之前就已经脱身,烟雾中没有他们的气息,只有藏匿在黑暗中的杀手。可他们在联盟受到的训练相差无几,更何况现在还有死灵的烟雾加持,所有人的行踪都暴露无遗。
“天星观月楼都易主了,你们对长老殿还这么忠诚,甚至愿意来送死。”
烟雾随着法术的流转浮动着聚拢在塔尔身侧,死灵的气息逐渐变得羸弱,这些无主的亡魂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找寻新的主人。
“否则变成你这样吗?”暗鸮从暗处现身,“背叛血脉,背叛家族和亲人,沦为血仆和古代恶魔的眷属,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长老殿的那些人原本就擅于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而这些走狗们被洗脑至今,也再听不进任何别的说辞。可这里是他的故土,围攻他的这些人中或许有些也曾经站在他身后,只不过识人不清。
“愿意投降就回你们的石殿,既往不咎;留下的,我送你们去轮回。”
暗鸮嗤笑:“你以为自己有一言定人生死的能力?”
塔尔握紧双拳,掌中烈火熄灭,只剩一把闪着白光的匕首。那是联盟里人手一份的武器,短兵相交时取人性命,危难当头时了结自己。
暗鸮话音刚落不过半秒,只觉得自己颈间一热,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本能地想后退半步捂住脖颈,却只来得及看见一双放大的灰色眼睛,随后便是身首分离。
塔尔侧身让开倒地的尸体,灰蓝烟雾跳动着为他引路,似乎是在讨好新主人一般标明着每一个藏着人的角落。那些被锁定的暗鸮接二连三地现身于天光之下,但似乎没有人表露出恐惧,眼神如死人一般平静。
“我能先问几个问题吗?”其中一人低声开口,“总得死得明白些。”
塔尔朝着声源望去,微微点头。
“你为什么会因为通缉榜上的吸血鬼背叛联盟?”
“不是因为他,也不是背叛,”塔尔说,“大长老杀了我父亲,也要杀我,我只是在逃命。”
四下陷入死寂,几个呼吸之后,那人又问:“你真的是盟主的孩子?”
“血缘而言,是,”塔尔顿了顿,又说,“但我不是人类。”
他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背后有另一人的脚步毫无遮蔽地靠近他,踩着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
“你是混血种。”
“我母亲是魔族,姓斯卡文吉尔。”
塔尔看着地面,对方的影子停在了几步之遥的身后,那头卷发感觉有些熟悉。他回过头,看到了曾经在酒馆里和卡雷泽大打出手的青年,但原本熟悉的脸上多了一道刀疤,狰狞地攀附在血肉之上。
“怪不得能在那场围猎里活下来,”卷发青年看着他,“而即便如此,你还是选择了那群喝人血的怪物。虞影溯如今在暗党名声大噪,再不过几天,你就要在森林里见到他了。我清楚血族并非没有善类……可暗党呢?”
塔尔躲不开这些追问,想要残留在这里的“旧友”们背弃曾经的信仰,他不得不面对这些。
“我和暗党,最终只会有一个活着,但我的仇人不止暗党,”塔尔看着对方的眼睛,“至于虞影溯,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他踏进森林半步。”
卷发青年直面他的注视,几秒后突然笑了。他朝着塔尔拉开了自己的弓,箭矢擦着他身侧呼啸而过,将远处尝试偷袭的暗鸮钉在了树上。塔尔侧身接住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弯刀,手腕一转,借着惯性还给了它的主人,余光瞥见了高处的另一个人。
“我果然没看错人!虽然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古人云积少成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你干了,”最开始提问的人坐在树干上,手里转着一把沾了血的小刀,“我叫邵凛,他是格拉菲尔德。”
他从树干上翻身而下,掌心翻起间夺走了一人性命。
“我估计你还不知道我们,因为长老殿不知道我们,四大家族也不知道我们,”邵凛一眨眼,左眼瞳孔瞬间泛上了猩红,“可这片森林,应该属于我们。”
塔尔感受不到他的法术波动,但那只眼睛又不可能属于人类。而就在此刻,一阵极高频的哨音从格拉菲尔德口中响起,不过瞬间就将靠近周围的暗鸮扫在地上。
他们也是混血,但他们身上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血脉占了绝大多数,以至于可以轻而易举地隐藏在人群之中,直至此刻才公之于众。塔尔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们或许才是涅亚留在这里的宝藏,长老殿和四大家族都不曾知晓的宝藏。
格拉菲尔德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去石殿吧。”
“先解决这里。”塔尔说。
“这么些个人类而已,我们搞得定,”邵凛指着周围那些还站着的人,“以前藏得很辛苦,这种装挫的日子终于到头了,让我们好好舒展舒展。”
正午时分的琳琅天城泛着光,虞影溯被晒得不耐烦,躲进了窗边的阴影里。死灵的气息变弱了,而就在他准备起身赴长老殿的邀约时,眼前却猛地一黑。
记忆宛如倒带一般灌入了大脑,他想起了那间泛着暖光和香味的房间,想起了昏睡的塔尔,想起自己划开手腕给他喂血。他曾经带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沿着旋转楼梯一级级向下,最终放在了一个闪着白光的平台上。
而那是森林结界的稳定点之一。
帕特里夏坐在椅子上,本想问他怎么了,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羽谿站在门后,告诉他该出发了。
“别离开这里,”虞影溯压低声音,“一会儿记得开窗,但别给任何人开门。”
帕特里夏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应下。虞影溯深吸了一口气,眨眼间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走到门边旋转把手。
“大哥。”
“走吧,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羽谿神色如常,“为了你的豁免权,至少别迟到。”
虞影溯冷笑,沉默着合上房门。而就在木质磕碰发出声响的刹那,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窗边,指了指窗上的锁拴。
羽画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