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一击毙命……”死灵的眼神有些微妙,“时间回溯一天只有一次使用机会,确定要现在用吗?”
塔尔发现死灵尤其喜欢给他出选择题,也通常不会告诉他另一个选项究竟是什么。塔尔下意识觉得死灵就是想让他反悔,无论选择哪一边他都会有遗憾,无非就是付出的代价或大或小的区别而已。
他点了点头,死灵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再一次笑了,他周身的烟蓝色雾霭层层聚拢,而后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无间塔的基座被包裹了起来,死灵这一次的时间回溯相比之前的阵仗大了很多,仿佛是刻意做出来给他看的一般。
“我不是夸大,时间回溯的难度和时间长短关系最大,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死灵看透了他的表情,“我需要五分钟,在此期间保护不了你。”
话音刚落,砖石和外墙的轮廓便开始从无间塔的基座开始自动复原,同一时间,梦塔之上的灾祸仰头望了一眼天空,漆黑的竖线将苍穹一分为二。他似乎是笑了,摇了摇头,另一只手的指尖指向地面。
梦塔的地面——地下宝库?
另一边的无间塔正在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复,死灵显然也注意到了灾祸的动作,但时间回溯期间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是说话。那道黑色竖线在破空之后不久如同伞盖一般展开,沿着原本封城结界的轮廓从无梦城的正中心向四周的地面方向扩散。
梦塔之上的灾祸在逐渐融化,他人形的身体从四肢末端开始缓慢消失,一点一点织成了空中的那张网。那股感觉太熟悉了,塔尔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那是灾祸的幕——一张能将整座城都包裹在内的,薄如蝉翼的幕。
日光在两分钟之后就被遮挡了大半,不合时宜的黑暗让本就恐慌异常的无梦城居民们开始了又一次的暴动。如果说无间塔的复原对他们而言是天降的奇迹,那么幕的出现就相当于古代恶魔的一次降灾。无数的法术在光线暗淡后不久就朝着梦塔的顶层而去,拥有飞行能力的魔族想要登上塔顶抵抗黑暗的降临,但随着无间塔的复原,禁飞区重新起效,他们便如同陨石一般从百米高空坠落地面。
塔尔展开了双翼,禁飞区对他而言并无多大效果,但从高空坠落的魔族数量过于庞大,他能够接住的仅仅只有一小部分。而起飞的瞬间,后背突然就传来了灼热的痛感,和虞影溯之间的联系恢复了,梦塔的塔底也出现了很多张熟悉的面孔。塔尔试图用深渊烈焰渐缓那些人坠落的速度,但他们一旦接触火苗就会瞬间化为灰烬。
一阵狂风从高空席卷而来,荒原飓风的气息近在咫尺,却让塔尔惊讶不已。死灵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奈,但这一次仿佛并非和先前一样的纵容,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让风卷着空中的魔族们落到了梦塔前街。
无间塔的七层已然恢复,死灵分心控制荒原飓风的后果便是导致时间回溯的施法时间再次延长,而无间塔的塔尖最后复原的刹那,整座无梦城已经被漆黑所包围。
“他不愧是王权和深魇的血脉,”死灵的声音很低,“我本就在犹豫是否要繁衍后代,他让我坚持了不这么做的想法。”
“你害怕被人取代?”
“轮回更替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但我既然成为了古代恶魔,自然就会想跳脱这个规律,”死灵伏低了身体,“走吧,我带你去无间塔顶。”
随着无间塔的复原,封城结界和飞行禁制尽数回归,但驭风结界却始终都没有效果。塔尔几乎被高处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而就在死灵站定的那一刹那,暴走的气流在一瞬间归于死寂。
双塔前街的战斗依旧在继续,死灵的时间回溯法术不仅让无间塔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那些由于坍塌而破损死亡的躯壳也因此重新焕发生机。他们的记忆停留在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短暂的回神过后再一次前仆后继地奔向原路。
“你的臣民不能是这样的,”死灵对塔尔说,“他们卑劣、自私、嗜杀成性、且愚蠢至极。”
塔尔没有说话,后背的疼让他觉得安心,也同样带来了力量。虞影溯就在不过咫尺之遥的地方,但百余米的距离被梦塔的外墙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幕形态的灾祸让整个无梦城陷入了恐慌,但也同样有不少古代恶魔的信徒热血沸腾,认为这是他们主宰世界的前奏。
“可没有他们,无梦城就一文不值。”
死灵认同这个看法:“你至少不会是个愚蠢的统治者。因此虽然这些臣民质量参差不齐,但放任一个能吞噬整座城的古代恶魔骑到头顶上……也很不妥。”
死灵的话音刚落,巨幕距离他们最近的点便生出了一根尖刺,径直朝着巨狮的眉心而去。烟蓝色的屏障轻而易举就将这一次攻击阻挡在外,但这显然是拙劣的障眼法。半圆形巨幕的正中心顶层闪起了一颗星星,银色的光点不过片刻功夫就散出了十字形的光束,数次闪烁之后,一道银光直至梦塔塔尖。
死灵眯着眼睛,他周身的烟雾在短暂的扩散过后聚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球体,将他自己和塔尔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塔尔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死灵低声说了一句“张开嘴捂住耳朵”,而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巨大的气流爆破声在无间塔顶猛然间炸开。
浓缩的荒野飓风在法术的包裹之下袭向高空,巨幕正中的光点被震颤得左右摇晃,却没有丝毫损坏的迹象。狂风散去之后不过眨眼间,第二颗星星出现在了距离它百米之遥的地方,甚至比先前的一颗更亮。
第二道光束与塔尖完成连接的同时,对岸梦塔的外墙在一刹那间尽数消失。散落的絮状薄膜缓慢地从高空落下,在无梦城的喧闹声中落到地面,燃起了金红色的火。梦塔前街被外墙的残骸所触碰的一切在同一时间开始燃烧,但仅仅持续了数秒就被一阵冰冷的气流裹挟着旋向半空。玄霜站在了死灵刚才所在的屋顶上,他身旁玄逐归的右眼发着浅蓝色的光,掌心之中的霜花即使相隔百米都依旧能够感受到寒气。
“这个罩子被封城结界挡在了外面,我的攻击需要先打破结界,但这是王权设下的东西。”
塔尔反问死灵:“你打不破?”
“可以,但消耗太大了,”死灵说,“不值得。”
死灵对王权的忌惮在巨幕出现之后就尽数转移到了灾祸身上,他们血脉相连,强大是从出生起就具备的东西。他的消耗不能浪费在一个死物上,刚才的爆破告诉他不倾尽全力就不可能破除封城结界。可一旦这层屏障消失,谁都不知道被困在内的无梦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死灵不想让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尽数死去,弑杀的侵略者永远成为不了统治者,但救世主却可以,这是他数百年前就明白的道理。
他利用自己的卑劣试图获得塔尔的信任,也想用同样的方法取得无梦城众人的信任,这对于塔尔而言不会是坏事,大量的伤亡会成为拯救者的勋章,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灾祸的出现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在拯救了众多神灵之后再成为毁灭强敌的神,无论是他还是塔尔在无梦城中的地位都会变得不可动摇。
但他不曾料,这恰巧也是塔尔计划中的第一步。
“你知道怎么关封城结界,”死灵看着他,“我刚才帮你救了那些人,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我让你救了?”塔尔问,“关封城结界可以,但我要灾祸臣服,所以你不许杀他。”
“不听话的狗会反咬主人的手。”
塔尔冷笑了一声:“也不差他一个。”
他指桑骂槐的行为令死灵不禁失笑,后者在烟雾缭绕中化身为人,悬浮在了无间塔顶的高台之外。塔尔并不喜欢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长相的脸,即使气质神态全然不同,但眉眼的棱角并不会因此有分毫的改变。他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死灵将他内心很多见不得人的阴霾尽数展现在了面上,可偏偏神色淡然疏离,虚假至极。
远处的高空闪起了第三颗星星,光束打在了梦塔塔尖,而后空中的星星也开始相连。幽暗的白光如同春蚕吐丝一般织出了纤细的线,但封城结界将一切都阻隔了,无间塔七层传送阵对岸的王宫也被笼罩在内,任谁都对此毫无对策。
死灵并没有着急攻击,他悬浮在双塔的正中,一边观察着黑幕上显现出的星图走向,一边操控着烟雾控制城中的信徒。塔尔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从七层的窗户进入了无间塔内,一路向下抵达了三层保护封城结界的无间台边。罗戈就守在此处,他本就是三层的层主,贝尔斯在无间塔前街帮助穆云稳定暴|乱者们,而他需要保护的也仅有眼前的法阵核心。
“你还是清道夫的首领吗?”罗戈问,“你该知道我们和古代恶魔不共戴天。”
塔尔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深渊烈焰在空中写出了一行字:缩小封城结界的范围,王宫以内。
罗戈并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于是指了指死灵所在的方向,又用法术画出了一个问号。他的指示对于清道夫首座而言是不可违背的命令,但罗戈并不清楚如今的塔尔和死灵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的爱人是古魔派如今最强的领主之一,已然占领了帕卢莫本斯和半个鉴天城,连琼佩密林的边缘都被划归在内。永夜矿脉五个出入口的其中之三都被他占领,但他却回到了无梦城。玄逐归与混沌签订了契约,塔尔和死灵也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昔日与古代恶魔不共戴天的清道夫虽然敬重王权,但他是守护无梦城的磐石,而死灵和混沌……却是永夜矿脉之中的恶徒。
他的停滞让塔尔看出了端倪,清道夫的小首领一步步逼近着他,举止间和初见时的那个小孩已经截然不同。他身上带上了那个黑发血族的气质,举止内敛,但神色却更偏向他母亲的霸道和无畏。可他才二十二岁,这个年龄在魔族中堪比刚出生的幼崽,但他却已然触碰了整片北大陆最深层的恶。
罗戈后退了几步,他先前的所站之处便是无间台的入口。塔尔在他的注视中走向了那张被屏障包围的台子,但就在即将伸手关闭结界的那一秒,一道烟蓝色的丝线从窗户缝隙之中悄然延伸进了无间塔的三层。罗戈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扼住了咽喉,那根细线从他的后颈正中刺穿了颈椎,他周身的死穴都被仅仅一根细丝掌控在内,只要稍稍一动,所有的内脏都会在瞬间被肢解。
“塔尔,”罗戈稳住了声音,“把地上的钟表转动一圈,封城结界会自动关闭。”
塔尔的动作瞬间止住了,他分明记得陈安告诉他这个结界同样依靠媒介石维持。
“今天晚上来酒馆喝酒吗?前几天进了一批新的红酒,味道很不错,我放在地下三层的暗室里了,”罗戈闭上了眼睛,“殿下说要把你灌醉,看看你喝醉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