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塔尔久违地见到了灾祸。他这几日都陪着昏睡至今的销烛,顺便带着崽崽和小雪球在无梦城里四处转,中间还去了一趟琼花飞崖。塔尔从第三天开始就和他保持着联系,一边被打得四处乱窜,一边还把无梦城的大街小巷记了个七七八八。
“我能寄宿在封喉刃里了,”灾祸开口道,“舞会那天之后。”
“好事,”塔尔站在主城堡的房间里找衣服,一套方便动作也不太显眼的,“琼佩密林离矿脉很近,你去会被查觉吗?”
“会,”灾祸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在这里也会,没有区别。”
塔尔翻出了件有弹性的黑色紧身长袖和收口的裤子,从柜子深处掏出来一对很薄的皮手套和可用于固定武器的宽腰带,把自己脱干净之后一件件套上。
“你脱衣服之前可以让我转个身。”灾祸说。
“没必要,”塔尔看都没看他,随手就把绑头发的缎带甩了过去,“他们不会针对你?”
“我太弱了,而且有王权护着,他们不敢,”灾祸接住了,等塔尔穿好衣服后扔了把梳子过去,“你不剪头发了?”
塔尔走过他身边,打开房间门口的柜子找了双中短靴,把裤脚塞了进去。不得不说伊斯雷尔把他们的生活照顾得很好,衣物用品一应俱全,想要什么只需说一声第二天就能送到他们面前。
“留着吧,不影响,”塔尔解开了发尾缠在一起的几根断发,叼着梳子把缎带拿了回来,一边问,“销烛醒了?”
“昨天醒了半小时,和你在大裂谷的状态有点像,但他……好像和伊斯雷尔一样。”
塔尔没反应过来:“一样?”
“就是……没有性别,或者说想变成什么性别都行,”灾祸顿了顿,“之前牧羊人的模样是欺诈逼他的,他……好像想当男孩子。”
塔尔并不意外,任谁看见自己的生母被这么对待都不会想再重蹈覆辙,更何况寒音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我这次不带他,”灾祸又说,“危险。”
且不说灼凌是否真的会影响到琼佩密林,光是林中的巨兽就已经很难对付了。如果真的按照预测的那样是水源受到了污染,那密林沦陷是迟早的事情。
“塔尔,外面,”灾祸指了指窗外,“虞影溯和凌晚殊。”
塔尔闻声望去,看见虞影溯从凌晚殊那里接过了一样东西,黑羽落下,水面涟漪一圈圈散开。
“你告诉他交易的事了?”塔尔问。
“没有,但他猜到了,”灾祸说着,拉上了窗帘,“你瞒不过他。”
的确如此,虞影溯或许还不知道他和凌晚殊具体交易的东西是什么,但方向总能猜个大概。他本想着凌晚殊应该不会如实相告,可窗帘闭上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虞影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回了个头,眼神晦暗不明。
一旁的灾祸顿住了动作,他不留痕迹地瞥了塔尔一眼,又默默转移了视线。有时候情绪想法不是时时相通也有好处,至少想隐瞒什么的时候能方便很多。
而就在他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时,穿戴整齐的塔尔突然出了声,问:“萨兰·玻佩恩是不是已经死了。”
灾祸一愣,这个反应把他卖了个干净。他们谁也没有接着说话,因为塔尔打开了传感,一切思绪都变得毫无遮拦。
过了半晌,灾祸问:“你是觉得我自主性太高了吗?”
“利弊参半,下次让我知道,”塔尔低声道,“好消息是他死了,但坏消息……我们给大长老的那封信成真得太早。”
“多谢,”雷伊湖面上的虞影溯低声道,“我知道了。”
“其实他只要开口我就会帮,我也没想到他会用自己来换,”凌晚殊笑了笑,“反正契约不成立,而且就算成立,他也完成了。”
虞影溯一愣:“完成了?”
亭中的玄逐归即刻接通了和赫卡洛斯的通讯,雾镜之中的兰克满脸倦容,确认了这件事。
“萨兰·玻佩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死于非命,暗党隐瞒了消息,但联盟内部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因为有人被兴师问罪了,”兰克道,“玻佩恩留下了一个头,大脑被吸食干净,他没有消散,只有被魔族狩猎的血族才有可能留下尸体。”
虞影溯皱起了眉,大长老并不知道罗菲尔那的存在,但却知道塔尔的身世。萨兰·玻佩恩的死必定会导致暗党对联盟兴师问罪,因为琳琅天城里只有人类才能与魔族缔结契约,而联盟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如此一来,塔尔先前从大裂谷送去的那封信真的成为了一个导火索,萨兰·玻佩恩的死就是点燃引线的火星。
“还有另一件事,关于北楼,”兰克道,“如今苍炱只剩下了东楼江家,他们计划统一苍炱,但需要人手去北楼镇压。符观和西恩·铂尔曼前几日已经前往桐崧,没两三个月应该回不来,我本想让掌握情报的雷恩去北楼,顺便完善地下情报的网点,但军师选了南初。”
“南初?”虞影溯记得他,“君弦失踪,他没有跟着旷星去涵山城?”
“他本意如此,甚至已经收拾行囊准备跟着兽人族秘密前往,但在出发前一夜被军师拦住了,”兰克往身后望了一眼,一边低声道,“统帅,我不信任他。”
“初墨也一样,”玄逐归道,“但他从小就长在琳琅天城,是尤金·霍姆兰德养出来的棋子。而在我们之前,或许没有人比尤金更恨联盟。”
兰克思索了片刻,又道:“我让雷恩继续注意。”
“派人盯紧他,”玄逐归道,“之后十天不要联系我,有事和初墨商量。”
“塔尔呢?”兰克问。
“楼上,他去找殿下了。”
塔尔找到蕾妮西亚时,这位殿下正盘着腿坐在魔族大君的王座上盯着水晶球看。她见了塔尔便招了招手,让他把自己的掌心放在水晶球的表面。
“让他认个主,”蕾妮西亚说,“密林不算危险,但不能大意。”
塔尔点了点头,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蕾妮西亚停住了动作,过了几秒伸手去揉塔尔的头顶,把他刚扎好的头发揉回了乱糟糟的样子。塔尔抬头的时候满脸的茫然还没褪干净,蕾妮西亚觉得他这张脸傻极了,像是没睡醒一样。
“陆离就是我在密林边捡的狼崽子,如果这次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别勉强了。”
“会吗?”
“说不准,”蕾妮西亚用指尖帮他理顺了头发,“你头发倒是和我一样,又软又碎。”
塔尔浑身都紧绷起来了,他不敢呼吸,生怕自己阻碍蕾妮西亚的动作。但对方的手法尤其熟练,不过短短一分钟就帮他重新绑好了发尾,甚至比原来他自己扎的更好。
“我……”塔尔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我在霜兰幽谷见到他了。”
“涅亚吗?”
“嗯,深魇的梦境里有个岔路口,我转到了亡灵之森,”塔尔顿了顿,“他应该认出我了。”
他看着蕾妮西亚的眼睛,想从那里面看出些什么,却失败了。这感觉有些微妙,塔尔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一面镜子,一旦他沉默,一切都会跟着他归于死寂。
“知道吗,我现在有种自己家独子要出征的错觉,”蕾妮西亚忽地笑了,“小傻子,这种话只有在预见自己回不来的时候才会说。”
塔尔一怔。
“王权已经到湖边了,你们该出发了。”
她下逐客令可谓是毫不留情,塔尔什么都没看清,一转眼就已经被送到了雷伊湖边。王权的传送门已经开启完毕,他把落点定在了琼佩密林南面的一个清道夫据点里。
然而他们最终停在据点地下之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
这里和坟场没有任何的区别,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臭味,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全都是尸体。他们只有头还是完整的,除此之外身上的骨骼全部融化,但皮肤却完好无损。
玄逐归觉得有些反胃,但他们被尸体包围了,无论转向哪里都是这样的景象。
“溶骨病,”虞影溯蹲下身查看尸体,很快就得出了结论,“除了头骨,都化了。”
塔尔小心地绕过了尸体走向通往地面的楼梯,那上面同样也遍布尸体,有些甚至还能看得出生前最后时分的动作。
玄逐归蹲在了封喉刃上,他悬在半空,二话不说就离开了这间屋子。而最后跟来的灾祸却迟迟未动,他等虞影溯也上去之后戳破了其中一具尸体的皮肤,腥臭刺鼻的黑色尸液瞬间就涌了出来,让塔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不只是灼凌,』灾祸显然也不想张嘴说话,『灼凌会让尸体内部全部变成血液,而且味道是甜的,为了方便二次传染。』
『吸引动物?』
『主要是鸟类和昆虫,再通过它们传染到大型动物身上,最后传给以狩猎为生的种族,』灾祸顿了顿,『比如巨人族,和原本生活在芬罗平原以游猎为生的人类。』
这些事都是从魔族王宫的典籍里看来的,灾祸近几天都在研究恶疾相关的内容。
『带走两具尸体,别的我烧了。』塔尔说。
灾祸的动作很快,他用触须卷起了两具尸体的头和腿,用最快的速度运到了地上。而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不过十秒不到的时间整间屋子便化为灰烬。
深渊烈焰的温度比先前更高,火的颜色褪去了那一抹灿金,白得刺目。虞影溯紧跟着抬起手,深灰色裹住了火焰,让周围回到了原本的温度。
“你还带出来了?”玄逐归站得老远,“这个尸体有问题吗?”
“味道不对,但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塔尔的指尖始终都燃着火,“验证一下。”
灾祸再一次戳破了尸体的皮肤,腥臭味不过几秒的时间就充斥着周围的空气。虞影溯默不作声地用法力把自己和玄逐归都框了起来,腥臭味扑面而来,可即使如此,他们依旧听见了动物接近的脚步声。
“上树。”塔尔道。
来的是一头大角鹿,它仿佛被尸水诱惑着径直向前,最终停在了尸体边上。紧随而来的一只身形巨大的野兔也和它作出了同样的动作,跟着还有一只小猎豹,还有一群从天而降的飞鸟。它们似乎把那当成了水源,鹿角还不小心挑破了第二具尸体的皮肤。
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两具尸体便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个头骨。
虞影溯和塔尔对视了一眼,用屏障和深渊烈焰把动物们圈成两团。
“动物没有那么强的抵抗能力,最迟明天清晨他们就会发病,”灾祸道,“今天就在这里看着它们?”
“没这个时间,分拨行动吧,”玄逐归道,“这里离帕卢莫本斯不算近,尸体不像是刚死的样子,灼凌已经蔓延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