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觉得他脾气很好,”虞影溯低声对君煌说,“可能只是表达方式不太一样罢了。”
君煌肩上的崽崽一跃而下,跑到塔尔脚边仰着头看琅轩的脸,半晌的停顿之后一跃攀上了他的肩膀。琅轩险些被他压得摔下去,崽崽见状连忙跑去了他另一边肩膀,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塔尔捏着后颈半拎了起来。
“这里面有精灵族的文字,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塔尔把崽崽抱在怀里,“你应该看得懂。”
琅轩像是一座凝固住的石像,说不出话也没有半点反应。
“如果你觉得自己无罪,那看到我也不会是这个反应,”塔尔抓着他的手腕,强迫他看自己手里的卷轴,“涅亚因为你而死吗?”
琅轩在听到“涅亚”两个字的瞬间浑身一抖,连忙道:“我不是——”
崽崽伸出爪子按在了他脸上,柔软的肉垫像是温热的海绵,让他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琅轩还记得这只猫,可多年前的它还是一只幼崽,甚至能……睡在他的掌心里。他想用指尖触碰崽崽的脸颊,还没来得及动,大猫就凑到他颈边,掉了他一脖子银白色的毛。
“我以为你什么都忘了,”君煌说,“琅轩,那张空白的手稿在哪里?”
琅轩低头看着崽崽,充耳不闻。
“你以为装聋就没事了吗?”君煌皱着眉,“说话。”
“我怎么知道害死他的不是你们?”琅轩忽然笑了,“他在大裂谷的最后几个月,身边除了他的孩子只有你,我怎么知道害死他的不是你?”
“琅轩!”
“因为那一张手稿,我害他尸骨无存吗?”琅轩盯着他,“君煌,不要把别人的罪安在我身上,我承受不起。”
君煌冷笑:“所以你承认了。”
“那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琅轩说,“樊霄说离开的时候想带走他的东西留作纪念,我只不过帮了一个小忙。”
“那,”塔尔打断了他们,“什么重要?”
琅轩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见到了曾经的那个魔族公主。塔尔眼底的碎星和她如出一辙,泛着有些刺目的冷光,即使在乌蒙圣堂的星空下也依旧耀眼。
“你……”
“我不在意你和涅亚的关系,”塔尔看着他,“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
“更不可能是你的。”
琅轩忽地笑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卷轴,解开了绳结轻轻一抖,让卷轴里尘封已久的东西尽数落在乌蒙圣堂的砖石地上。
“你知道吗,”琅轩轻声说,“如果不是蕾妮西亚,他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塔尔低头看向了那张飘落的空白羊皮纸。
“契约恶魔会消耗人类的生命,魔族公主……你母亲那么强大,你觉得老师能活多久?”琅轩踩上了那张纸,“如果不是他怕来不及,就不会有这些东西,不会被人下毒陷害,也不会连人类的平均寿命都活不到。”
“琅轩,”君煌冷声道,“找死可以直说。”
“是我想活着吗?”琅轩侧过头看他,“如果你不多此一举把我从河里捞上来,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一了百了?你配吗?”
“所以为了让我不得安宁,你还把他带到我面前来碍眼?”琅轩半眯着眼睛,“龙哥,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打感情牌,真这样的话怎么不去极北冰原找你的亲生父亲,回归龙族?”
一道漆黑的细线转瞬间就抵住了他的咽喉,灾祸的弓弦在他颈侧留了一道渗血的伤口,但却并未威胁到他半分。
“灾祸,”琅轩的指尖触及弓弦,被嗡鸣不止的武器划开了皮肤,吸收了血液,“你拿到灾祸了。”
塔尔皱着眉,一言不发。屋外响起了六点的钟鸣,昼夜交替之时总是催生恶念,黄昏和黎明通常最能掩盖罪恶。
“没必要继续了吧?”琅轩后退了半步,“塔尔·斯图莱特。”
“听说占星者医术高明,前几天没机会向您道谢,”塔尔微微偏头,“这位精灵先知似乎很需要您。”
医术高明的人总有些独到的折磨人的方法,萨布里亚斯也不例外。塔尔话语中的“需要”显然没有什么善意,但如此露骨的威胁依旧让君煌心惊。
“明天我还会醒,”塔尔放下了弓,“到时候再去找你也一样。”
等到萨布里亚斯把琅轩带回西偏殿的地下,日落之时也到了,虞影溯推开了乌蒙圣堂的门,一广场的兽人族让他一愣,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塔尔本想和他一起出来,但他今天已经醒了超过四十分钟,万一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晕过去就有点好笑了。他在正门旁的墙边坐了下来,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从不算大的玻璃花窗的空隙里听着屋外的动静。
羽画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乌蒙圣堂之内,她身体周围笼罩着一个光球,见塔尔抬起头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外面。
“不想被他知道我到这里来了,”羽画小声说,“所以这个就不撤了。”
塔尔点了点头。
“早二十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没想到你会和他搞在一起,”羽画席地而坐,“或许是我狭隘,但至少在我的认知中魔族不会接受他,他们绝不允许一个血族成为家人、爱人、甚至是同伴,我们是背叛者,至少表面上永远不会得到原谅。”
“表面上。”塔重复了一遍。
屋外的虞影溯很快就和兽人族打成了一片,他不生气的时候总是带着十足的亲和力,让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乐意与他交好。羽画自然也听见了,外面时不时的欢呼声令谁都无法忽视。她盯着那扇玻璃窗看了很久,直到塔尔出声。
“大君,”塔尔说,“我记忆里没有我母亲这个人。”
羽画一怔。
“所以她也没有资格管我和谁在一起,就算她是魔族的王。”
“我不希望他去了北大陆之后被全境追杀。”
“是吗?”塔尔笑了笑,“我不会让他比我死得早,如果是因为我的魔族血脉导致这个结果,我会去找我生母,问问她是放虞影溯走,还是要我死。”
“那你或许得足够强大。”
“如果神要从我手里抢走他,”塔尔侧过头,“我会竭尽所能成为弑神者。”
羽画的记忆里曾经出现过这句话,曾经的蕾妮西亚说没有人能从她手里抢走涅亚,即使是神也得买一赠一,连带一个她一起拿走。她那时也不相信涅亚和蕾妮西亚会长久地走下去,但却从不会想到分开他们的不是敌人,而是来自同伴的毒。
“你还真是……”羽画失笑,“当我没来过吧,我是操心过头了,他谈恋爱又关我什么事儿呢。”
塔尔一愣。
“我会祝你们幸福一辈子的,”羽画低声道,“永远都幸福。”
她消失在了原地,如同一阵掠过荒原的风,再未留下半点痕迹。塔尔觉得她大概是想笑又想哭,不善于表达情绪的人总是喜欢低着头说出祝福。她的脖颈到后背连成一线,终年挺拔,但在面对自己时甚至都不敢正视。
乌蒙圣堂外的大广场上陷入了沉寂,塔尔没注意听虞影溯刚才讲了什么,但似乎提到了旷星。
“看来各位都认识他,”虞影溯语气轻松,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有多冷,“萨利尔曼王国覆灭,我上一次见到旷星还是在琳琅天城,他差点把我抓进地牢。”
“虞哥,我们从小就知道他,那是带着一小半兽人族出逃的叛徒诶,”艾菲尔特道,“他抓你干什么?”
“因为一些误会,不过现在估计解除了,”虞影溯道,“我再之前听他说你们有个什么族长信物,好像很好看,你们见过吗?”
“虞哥,那玩意儿早一百年前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现在谁还用啊?”艾肯嚷嚷,“你刚说你家宝贝是个小魔法师,好看吗!”
塔尔差点夺门而出,什么谁家什么宝贝?
“好看啊,”虞影溯笑了,“不过还没醒,下次醒了再给你们看。”
看什么看?我同意了?
“是你上次抱的那位吗?”艾肯一脸的好奇,“我看你前天都快吓死了哈哈哈哈哈!”
虞影溯无奈地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身体不好要多锻炼啊,虞哥,等他病好了我们带他一起玩,只要一个月保证身体好!”艾菲尔特笑道,“不过虞哥想一起的话可不能用法力!”
“你们试试?”虞影溯忍不住笑了,“我怕你们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怎么可能!”艾肯不服了,“他以前干什么的?人类还能有我厉害不成!看我肌肉!”
“拉倒吧艾肯!臭屁!”艾菲尔特隔着好几个人对他比中指,惹起周围一圈人都在笑,“白斩鸡!”
“艾菲尔特!你又骂他白斩鸡!”人群里又传来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老子比他厉害多了!你再骂他鸡试试?鸡才不背这个锅!”
广场上聚集的其实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兽人,他们还活在天真的年岁,还有不少是为了一睹吸血鬼的美貌而来。虞影溯环视了一周,在人群边缘看见了一只独角兽,他站在距离人群并不是很远的地方,却因为独特的体型而意外的显眼。
兽人族的原型各式各样,但令人意外的是即使是天敌,化形之后也能友好地相处。他们从不会把食物链当做规则,即使是蟒蛇也能在这座小镇里和兔子和谐相处,甚至成为至交的好友。
大裂谷是片天赐的宝地,是赫萝山系之内最独一无二的净土。
“虞哥!”艾肯叫他,“4月1号的武斗祭你来吗!”
“武斗祭?”虞影溯问,“玩的?”
“那肯定啊!不过赢到最后的人能得到奖励,去年是一整年的免费食物,今年不知道是什么,”艾菲尔特说,“带你的宝贝小魔法师一起来?”
虞影溯算了算,塔尔是在25号醒的,现在是27号,两天的时间让他从半小时的苏醒时间涨到了一小时,4月1号再怎么也应该能醒两个小时了吧。
“看吧,他要是没什么事了我就带出来,”虞影溯没说死,“别和他说我在你们这儿叫——”
他被开门声直接打断了后半截话,塔尔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嘴角的笑意收都收不住,却还是硬要作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别和我说叫我什么?”塔尔问,“虞哥,谁是你的宝贝小魔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