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光线也不一样了。不再是阴冷的白炽灯光,而是深红和幽绿交织的火光。业火与鬼火熊熊燃烧,从每一面墙的缝隙中钻出来,没有热浪,只有寒凉。鬼影在火舌中晃动,脆弱的墙皮簌簌脱落,陈旧的血迹奔跑出张牙五爪的痕迹,像蜡一般流下斑驳的泪。
鬼怪们在火光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笑着唱,哭着唱,边走边唱,上车了还在唱,悲泣着自己不幸的命运。望向脚下,光滑的瓷砖成了粗糙的水泥地,空气中尘土纷飞,不知扬的是谁人的骨灰。
时光倒退,地狱之景映在眼底。与无数鬼怪擦肩而过,余州感受到了一股由心而发的悲戚。
是因为他们这次换乘了空壳地铁,所以才会开启这样一幅乱景吗?
车顶仍然是一片黑,看样子,不管地铁站的景象如何变化,都不会影响到血眼怪。
趁林承欢和范万还处在怔愣之中,余州偏头咬在挟持着自己的那个手腕上,束缚松开,他拔足往车厢里奔。这里鬼怪多,几乎将两截车厢塞满,林承欢他们未必敢追过来,可他却不怕,甚至还可以藏在这些鬼怪之中,蒙混过关。
很快,他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位置,冲过去坐下,左右分别是一个戴了单边眼罩,衣服上绣有“恒顺钟表”字样的老人和一个身着旗袍,正在涂脂抹粉的女郎。虽然不感到害怕,但余州还是安分地缩在自己的位置上,乖巧得不像话。
尽管如此,右边那位女郎还是转过了头,用一双没有眼珠的空洞投来视线。
“奇怪的咧,上次坐在这的咋个不是你喔。”她的声音柔软娇媚,听得余州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余州唇角上扬,摆出一个超级职业的微笑,嘴里嗯嗯地应付着,只盼那女郎早点放过自己。
可那女郎非但没有到此为止,反而凑近了些,她那枯草一般的长发垂落到余州身上,带来一股变质的脂粉香和浓重的血腥气。
余州憋着一口气,隐忍不发。反正这女郎也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她爱看就看吧。可谁知,女郎的下一个动作却叫他傻了眼——
她伸出了自己骨瘦如柴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余州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和面似地揉了起来,爱不释手。
“你的脸咋子没有被车压坏呦,真好看,跟我家的拉个白瓷器差不多。”女郎道。
余州转了转眼珠,哼笑道:“凑巧,纯粹是凑巧,哈哈。”
女郎蓦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盯着他的眼,惊呼道:“你有眼珠!你居然有眼珠!”
余州一阵心惊。他这才发现,这里的鬼怪不管是什么惨状,不管打扮得多么奇装异服,都是没有眼珠的。
那么,他们的眼珠到哪去了呢?
或许早已带着怨气和仇恨脱离身体,凝结起来,成为了盘踞在车顶的血眼怪。
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也许正因为血眼怪带走了那些怨恨,所以这个女郎才会这么欢若平生地与自己交谈,车底的女鬼才会留有善心将他放走。
余州不知道眼珠离体到底会有多疼,他只知道,这些人本不该变成这样。
他不禁想,那个乘务员一直用帽檐遮着自己的眼,是否也是因为没有眼珠呢?
这短短片刻的分神,足以让女郎自动脑补诸多细节。因此当余州回过神时,身边已经聚满了各式各样的女鬼,她们齐刷刷地望着余州,脸上肌肉牵动,露出一片诡异但灿烂的笑。
那女郎高声喊道:“姐妹们姐妹们!这个小锅锅会做眼球喔!大家快来瞧一瞧撒。”
“啊眼球……”
“是眼球勒!”
“我要眼球!”
“介锅小男生好可爱,是咋个死的嘞?”
“皮这么好,绝对不是扒皮死的……”
“压死的压死的,是压死的!”
“几号车压死的呀……”
余州:“……”
不好意思,此乃活人是也。
女鬼们纷纷伸出自己或血肉模糊或萎缩青裂的手,争先恐后地往他脸上招呼,更有大胆的甚至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从座位上扒拉下来,往他的脸颊印上一吻。余州手忙脚乱,躲了这个又迎上了那个,索性没有被亲到实处。他自己也就算了,这些都是姑娘,多不好呀。
鬼姑娘们洋溢的热情简直快要把车顶掀翻,正当他急得一筹莫展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糟了!是严铮。
严铮还在车上,且不说会不会被这些鬼怪们吓到,林承欢找不着自己,一定会去胁迫他,引自己出来。
余州犹豫了一下,拨开热闹的鬼群,磕磕绊绊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