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成忧从书案起身,走到两人身边。
温和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苗人的文字口口相传,若其中再夹杂了历代巫人巫女为了使用方便而生造的字,再无人口授亲传,后来者的确难以知晓。”
他又一次化解了她的窘迫。
“只是,在下也不敢自夸都识得。待我与鸿胪寺的柳老知会一声,请他给姑娘指点一二。”
嵇成忧一边说,一边从周缨手中接过泛黄书册翻看了几页,面不改容的放到案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口中的柳老原本是鸿胪寺中一个籍籍无名的老吏,专司和西北土酋通传转译文书,年轻时亦对苗文有所涉猎。嵇成忧从苗疆回来后为了自身的毒患开始修习苗文。朝廷此前无视西南边陲的夷人已久,满朝除了柳老竟找不出一个精通苗语的通事,嵇成忧便向其请教。不过他后来居上,倒比柳老更精熟了。
面对阿蒲蒻的求教,想来嵇二哥有避嫌之意。周缨摸了摸鼻尖,微笑道:“表妹算是找对了人,有二哥和柳老大人做老师,多少人求不来的。不过学有所成非一日之劳也不能一蹴而就,表妹不用过于紧张,在进学之余不妨松散些。若有用得到我和成夙的时候只管知会,我们定当奉陪。”
阿蒲蒻微笑说好。以嵇三哥的为人,他的朋友和兄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两份回帖都已收到袖中,周缨拱手跟嵇成忧告辞,出门前回望阿蒲蒻。
她已走到嵇二哥身边,翘起唇角仰头看他。俏生生的脸上挂着笑,明媚的亮光摄入双眸,眼睛里也含了笑意,星眸宛转粼波闪闪,映衬得整个人越发明亮。
含笑的明媚少女,沉默冷淡的郎君,两人挨得很近,宛如一双亲昵而不自知的璧人,琼花玉树甚是相配。
奇怪的感觉再度袭上周缨心头。
转身离去之际,少女雀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公子,我们快些去找柳大人吧!”
这个姑娘真是个急性子,也是个直肠子。周缨莞尔。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臊着脸默默承认她对他是一点多余的意思也没有的。是他想多了。
可越是如此,这个天真纯稚的少女越让他心心念念,即便是无心的一颦一笑也会吸引他的目光牵动他的心神。他相信成夙也是这样的。
或许只有像嵇二哥这种无情无欲的端方君子,不论面对任何女子都无动于衷。
周缨笑了笑,手指触到袖中的回帖,撇去刚才荒谬的念头不再深想,大步离开。
…
“莫急,”嵇成忧瞥了一眼迫不及待的少女,抬手从玉镇纸下抽出一个薄薄的册子,递给她,“姑娘在府上可住得习惯?”
阿蒲蒻茫然接了过来,不由低声惊呼,她的札记怎么会在嵇成忧这里?她还没有养成行止言思必要记录的习惯,以至一夜过去了也没察觉册子昨晚就已经丢了。
她把小册子卷起来靠在怀中呐呐不言。
“没有其他人看过。”嵇成忧温言道。
可他一定看过了。看过她随手写的那些大白话。
她的情绪一向来得缓慢,这时却突然感到如坐针毡。隐秘被他人窥探,让她顿觉无措,脸颊不知不觉的躁热起来,升起两朵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