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奉行也常唤他表哥,但若细究,两人并无血脉亲缘。所谓“表哥”,只是她撒娇耍性的小小伎俩。而东岭王与当今圣上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眼前这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东岭王世子,才是正儿八经该唤他表哥的人。
但这名正言顺的称谓,从赵子谛口中道来,却是说不出的反感。
赵子谛看他默不作声,有些急躁:“表哥,你要不满意,我陪你下去看看。”他急着去看那个女人。
“好。”
赵结也要去看她。
方才楼上楼下,一霎一瞥,他心中没由来的忐忑,仿佛她的怒眼嗔语已在眼前耳畔。——毕竟依她脾性,见自己与赵子谛“狼狈为奸”,定会动怒。
赵子谛脚步飞快,直扑到奉行脸前才急急刹住脚步。其余六人纷纷后退,腾出位置,好让他环着她踱步打量。
见他暂无动作,奉行松开紧攥的拳头——赵子谛扑来时,她险些出拳。
“不错,真不错。”
赵子谛连声赞叹,要与赵结说话,便倒行两步到其身侧,不肯挪开锁在奉行身上的目光。
“表哥,他们不肯进城,你就别逼他们了。要我说还是赶紧开始狩猎。这小娘子都等不及了。”不等赵结回应,赵子谛招来府卫首领,“带他们走,我也等不及了。”
奉行看向赵结:“你的主意?”
赵结斟酌着言辞,还未开口,赵子谛已经抢答:“小娘子别急,等你赢了狩猎,再找恩公不迟。”
“我当然会赢。”奉行垂眼扯紧袖间绑结,“无论是哪位‘恩公’,我都不会放过。”
赵子谛连连击掌叫好。
出行仪仗早已准备就绪,等赵子谛再次下令,与赵结各自登上八抬轿舆,由府卫首领带队出发。府卫队伍牵拉狗群,紧跟轿舆。
奉行与其他六人则被另队府卫押在队尾,出发时,她回头望眼藏匿在人群中的陆调羽,示意对方:按原计划行事。
陆调羽重重点头,予以回应。
狩猎场地距城池不远,出城向东,步行半个时辰便至。
两山夹谷,队伍停在谷口。
山谷林木已被伐尽,谷内无走兽,空中无飞鸟。一眼望去空空荡荡,只依稀见黄褐泥土间零星点缀几点碧绿青黄。
见此情形,她当即明了——
今日,他们七人是猎物。
轿舆还未停稳,赵子谛已经跳下。
松垮的外衣宽袖垂落,随他快步向前而在砂石粗糙的地面拖行,价值不菲的锦衣罗衫只拖出三两步便抽丝生裂。
“带人。”他一边走,一边高高摆手呼喊,“快带他们到前边来!”
赵结凝眉步下轿舆,看到空荡荡的山谷时同样明了。
倘是寻常打猎,他绝不疑心她的能力,正可顺水推舟接她进城。但没料到,赵子谛竟丧心病狂至此,他绝不能坐视她涉险。
赵结当即转向队尾。
府卫正押着七人走来。
奉行走在最前,面不改色自他身旁路过,没有片刻停顿。
她越是镇定,他越发不安,不由自主抬脚追去。
刚刚追出两步,数名府卫就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恭恭敬敬道:“山谷危险,世子命我等护卫殿下安全。”
“不必。”
他拂袖上前,然而府卫只退不散,仍恭敬道:“还望殿下不要为难我等。”
赵子谛已经迫不及待地折到奉行身侧,与她并肩同步,只他还被围在原地。一丝杀意漫上心头,他看向府卫腰悬刀兵,握紧珠串,犹豫时听到赵子谛喜不自禁地与奉行搭话:
“小娘子,旁人来都是赤手空拳。不过本世子喜欢你,所以格外优待你,准你用兵器。刀?剑?还是枪?小娘子拿得动哪个?”
奉行沉默不语,加快步速,越过为首的府卫,同时抽出他腰间刀刃。
其余六人急慌慌跟上——来此途中,她已预先告知其余六人,无论到哪儿都要紧紧跟在她身后,她会尽力保护他们。
其余府卫当即亮刀,严阵以待。
她恍若无睹,镇定自若地提刀继续向前。
赵子谛喜色更浓。
见刀在她手,赵结松了口气,沉声知会府卫,要上前与赵子谛并排同观。“猎物”已被逐进山谷,府卫不再阻拦,拥着赵结来到赵子谛身后。
“好!好!好!”赵子谛欢欣鼓舞,摸出腰间银哨,“小娘子,走远些,再走远些,太近可就不好玩儿了!”
山谷凉风卷起沙土,呼啸而过。
奉行如他所愿,脚步不停,撞裂风沙,直直向前。
在她身后,另外六道身影同样嵌进黄沙风幕,歪歪斜斜,萧萧飘远。
六人中年纪最长的瘦弱老人不安地问:“姑娘,我们一会儿怎么办?你有刀,我们没有……”
“别害怕。”奉行温声安抚,“等会儿他一叫停,我就会停下。你们不要停,用尽全力往前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可是姑娘,我怎么没有看到猎物……”
她笑问:“怎么没有?”
“难不成是我……”
“他不是——”她声调稍高了些,打断对方的猜测。
“小娘子,”赵子谛扯起长腔喊着,“该——停——了——”
“——带了一群吗?”奉行胸有成竹定步转身,掷地有声,“跑!”
身后六人不再纠结,拔腿向远处狂奔。
哔——
长长一声哨响,府卫齐齐松开牵绳。猎犬闻信狂吠,成群结队奔起尘烟,径直向她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