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是在说那个纱布结,还是在说她。
她面色微红,望着面前那盏灯火:“你何时动身去大楚?”
“后日便启程。”他说,“我带着你一起。”
似是看出她的惊愕,他轻声一笑,似有些无奈道:“今日一晚便用去我三千金和一幅画,可再不敢把你弄丢了。”
她亦笑,眼中烛影重重,流波幽幽。
抬眼望院外,箐儿正掌灯。
犹然记得许多年前,母亲还尚在时,她每日在老师处苦练琵琶后回到家中,亦是这样一盏灯,为她亮着。
那时回家的路远又黑,有一日她骑着自行车摔倒在路上,用胳膊护住了琵琶,亦是母亲为她清理伤口,用纱布打上这么一个蝴蝶结,来哄她破涕为笑。
后来她到了倦怠期,时常恼母亲管得太多,可直到她去世,她才知道,这世上若尚能有一盏灯火为她而亮,那亦是归心的灯塔。
母亲,或许也终于有人愿如你一般,为我掌一盏灯火了。
不,如今,已是两盏。
*
庭院寂静如水。
白舸离去后,谢凌霜唤来外面的箐儿。
“明日一早,去拿几件衣裳,再去账房预支三个月的例银,一并送去给城南花香当铺。”
“小姐真是心善。”箐儿听她这么一说,不由感叹一声,便转身去了里间。
再回来时,她手中多了一把银钗,两个药瓶。
“方姑娘给您留了此物。她让我告知小姐,她和肖郎此去,此生恐难再与您相见。唯留一银钗与小姐,留作感谢与见证。”箐儿将那银钗递给她,道,“她还说,这钗子沾染了灵光,定可护你周全。”
静静望着那把银钗,它材质并不值钱,但做工却是精美。谢凌霜第一次在后宅见到方渐月时,她头上便插着这只簪子。
如此,她是决计要抛却一切富贵,去与心爱的男子浪迹天涯了。
“小姐,我想这人与人的缘分,可真是奇妙。”箐儿幽幽叹了口气,“那日路过方姑娘院门口,听她在摔东西,我还真以为她要与你争风吃醋呢。”
“却没想到,阿月她不过是囿于深宅,苦于无法见到情郎罢了。”谢凌霜笑道。
谢凌霜与方渐月,一个想更好地留在庇护之下,一个却永远也不想再回来。
前日午后,谢凌霜再次经过方渐月院前,却恰好撞破她的肖郎翻墙而入。一想到当时三人面面相觑的场面,她就忍不住发笑。
惊慌失措的方渐月哀求她保守秘密,她心念一转,便索性邀她一同做场大事。
于是便有了霜儿姑娘醉月楼一行。
于是便有了方氏善妒被逐出府的理由。
谢凌霜思绪万千,这一切的谋划,不过是因为她愿赌白舸是君子,不会轻易狠心去折损一个后宅中的女人罢了。
她赌对了。
“箐儿,这药瓶又为何物?”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阿月给的那两个药瓶上。
箐儿回忆了一瞬,指着其中一瓶道:“这红色一瓶,是方姑娘前日晚上迷倒你蒙汗药,她说人在江湖,必须要有点手段,这药便是留给小姐以备不时之需的。”
“这绿色一瓶,则是……”箐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俏脸忽然绯红一片。
“是什么?”
箐儿磕磕巴巴起来:“是……是男女欢好之时……所用,她、她说,她说你可用在家主身上,包他百战不殆……”
“……”
箐儿艰难说道:“方姑娘说,‘家主虽有君子之骨,可恐有羸弱之身’……她入府一年有余,家主多次看望,都不曾……都不曾行……咳咳……”
“……知道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谢凌霜令箐儿好生收起那两个药瓶,眼前浮现出方渐月那艳若桃李的脸庞。
她出身青楼,命如蝼蚁,她供人取乐,被人欺辱、买卖、当做物件一般赠送,却从未曾向命运低头。
思及此,她不由轻轻感叹道:“阿月虽曾坎坷挣扎,却似乎始终知道自己是谁……可我,却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小姐是邱轻轻,亦是谢凌霜,”箐儿眨巴着眼睛,复又纠结了一瞬,才道,“不过,我也时常分不清你到底是谁,好像小姐身体里住上了另一个人。”
微微一愣,谢凌霜缓缓道:“是谢凌霜,却不再是邱轻轻……你的师姐邱轻轻,或许永远永远,都回不来了。”
箐儿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也被浇灭了。
可下一秒,她望着窗外月色下飞过的雀儿,喃喃道:“师姐若是走了也好,至少她不用经历被爱人背弃的穿心之痛……往后她就像这雀儿一般,自由自在。”
“……箐儿,我很抱歉。”
“不不不,小姐,千万不必!”箐儿望着谢凌霜,眼神熠熠,“小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最尊敬的小姐,我最好的生死之交谢凌霜。”
“好,生死至交。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出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