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肃穆,人人屏息。自明堂之上,林川身着金龙喜袍,步伐稳健地走来。
“皇上——”沈诗柳将怀抱中的婴儿高捧,极力想要让林川瞧见。
谢凌霜冷眼相看这位“夫君”,他眼中的歉疚只是一闪而过,余下尽显帝王威严:“轻轻,此事怪朕醉酒误事,是朕负了你……”
而林川也不动声色审视这位数日未见的皇后。不似往日春风拂面,今日她眸如深泉,令人有些不敢直视。
半晌,皇帝终于开口道:“抱过来,朕瞧瞧。”
他接过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端详了片刻,沉声道:“的确是有几分像朕。沈时,你欺瞒朕这么久,可知罪?”
沈时再拜:“臣罪该万死!臣只是担忧……若是早早告知腹中皇嗣,恐怕会被有心之人陷害,对皇嗣不利!”沈时说完,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谢凌霜。
立时又有大臣出来谏道:“皇上,沈大人所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前朝便有后宫因妒毒杀腹中皇子的先例。臣虽知帝后情深,却也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广纳后宫,切勿独宠。”
此言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言官纷纷附和。众人虽只字不提皇后,却句句都在意指皇后。
林川沉吟片刻,问谢凌霜道:“今日乃朕与你大婚之日,恰又喜得龙子,正可谓双喜临门。皇后,你意下如何?”
“皇上既然动了心思,又何必再来问臣妾?”
在这样的当口,这悠悠众口都对准了她,若说不是他蓄意安排,她是不信的。
林川的目光再次移至她的面庞,却并未在她眼中看到设想中的慌乱,反倒见她唇角微弯,眼中澄澈坦荡得连一丝妒意都没有。这让他有些意外。
今日此事的确是他授意。林川对邱轻轻有情,却也忌惮她所背靠的紫薇阁已久——世有传言:紫薇阁主善断人心,得之如得天命。
老阁主邱尘门下间者三千,虽隐于江湖却无孔不入。这些高手曾助他登上皇位,可也正是知道他们的厉害,他才越发夙夜难寐。
现如今邱尘闭关多日,邱轻轻正将紫薇阁正逐步接手,正是时机。他欲将沈氏纳入后宫制衡于她,并授意选在今日,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现如今群臣低头人人自危,看来效果是达到了。
可抬眼一看皇后,竟没有流露出半分失望,这叫林川忽然有些烦乱。
林川压制住千头万绪,语调带着些许威严和冷漠:“朕原想过些日子再与皇后提及此事……既然沈家女出身名门,又诞下皇子,那便明日进宫吧。”
“皇上!您尚为皇子时发过重誓,您不能失信啊!”箐儿惊急之下,将头重重磕在地面,“只求皇上收回成命,否则待邱老闭关回来要如何——”
“贱婢,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沈时一声怒喝,“来人!将这多嘴的贱婢拖下去!”
谢凌霜横眉冷对:“谁敢!”
林川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的皇后,她也正看向自己。
多日未见,她的眼中少了许多痴缠爱意,更多的是清冷孤绝。
一股烦乱从心底莫名升起,林川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箐儿,道:“押入水牢,赐仗三十,着令掖庭好好管教。”
“慢着。”
谢凌霜缓缓扶起箐儿,声音平静而有力:“箐儿,你只需站在此地,有本宫在,无人动得了你!”
半月前刚来此地时,谢凌霜日日梦魇,浑噩度日。如果不是箐儿寸步不离地日夜相守,精心照料,她恐怕撑不到此时。
数日相伴,她早已将箐儿视为挚友。
“陛下,水牢不同于一般大牢,那三十杖杖罚,足以叫她筋骨寸断,武功尽失……箐儿贴身侍奉臣妾多年,臣妾自知,您要打的不是箐儿,而是我邱轻轻的脸,是师父的脸,是整个紫薇阁的脸。”
缓缓转身,谢凌霜伸手摘下那精美卓绝的凤冠,无惧地直视林川铁青的脸,一字一顿道:“陛下,长平峰上您曾许诺过只有臣妾一人。是以,臣妾不愿与她人共夫……臣妾,自请和离!”
话音一落,在场之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贵为皇后,休要胡言乱语!”
他趁着邱尘闭关发难,却并未想过要与她分开,只要作为嫡传弟子的她双手奉上紫薇阁,从此便可安稳在他身侧,一辈子锦衣玉食——可她竟如此不识好歹。
“臣自知德不配位,还请皇上放臣妾归隐,臣妾从此与紫薇阁不再过问世事。”
“娘娘,万万不可呀娘娘!”自百官人群中,颤巍巍出来一个身形枯槁的老者,竟是历经五朝的元老范成武。他原已告老归乡,时局动荡之际又重回朝堂为相,是满朝文官的主心骨。
此时他跪地再三恳求,“望娘娘三思啊!”
“望皇后三思!”一众文臣见状,皆跪地挽留。
“柱国公不必担心,紫薇阁只为苍生立命,断不会公报私仇。”谢凌霜嘴角泛起一丝讽笑,看向近在咫尺的皇帝,“若我不处于皇后之位,皇上自然也可安心了。”
沈时额间冷汗直冒,这场博弈他设想过许多情况,却未料到她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掀了棋盘——她竟刚烈到连皇后之位都能弃之不顾。
僵持片刻,只见林川眼眶略微发红,终于是一声令下:“来人,皇后失德妄语,带回宫中,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似是早就料想结局如此,谢凌霜竟突然有些如释重负。她望向他,眼中坦荡无半分恨意。这反而却令他心中忽地一紧,好似有千斤重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