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快去玩吧,我这忙着呢!”
“哦,好。”玄烈说着转身失了魂一般走开了。
“这孩子……”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玄烈和往常一样早起、出操、日常维护、对着小方窗外的天空发呆、休息。杨叔偶尔会来敲打敲打他,看看机械运作是不是还正常;阿盼偶尔带着一身伤回来却依旧要到处去打杂,以免有一天集团发现他完全没用而将他丢入废弃试验品堆;遥遥倒是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或许是跟着大小姐四处游玩,把工作又丢到一边。
玄烈最近经常往外走,在周边几层楼来回游荡,原因是他发现他的思维已经快迟钝到他不能再忽视的地步,虽说他对自己并不怎么关心,对身归何处抱有无所谓的态度,但这种感觉让他郁闷。既然生产者知道他时给他增加了生的意念,那么现在正是这种仅存的意念驱使他做出改变。
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
玄烈第一次有了惆怅的感觉。
这几天集团内多了一些新面孔,但玄烈对他们没有兴趣。和普普通通的前几批一样,玄烈并不在意他们停下脚步交头接耳对他指指点点。
人脑是复杂的,不是简单通过程序改写就能改变他们的思想,与其深受其害,不如自己也当个旁观者。
他依旧耿耿于怀那日夜里传来的奇怪短信,对方恰恰抓住了他最在意的点来诱惑他。是火坑还是揭开秘密的钥匙,玄烈绞尽脑汁也计算不出来。
玄烈独坐窗边第五千四百七十八次看完了完整的日落,准备往回走,却看到阿盼正在不远处迎他。
“阿盼?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等你啊玄烈!快,跟我去大厅!”
说着阿盼拉起玄烈楼上楼下绕了几趟来到b区的报告厅。
报告厅中人满为患,几乎所有实验人员和机器人都欢聚一堂,众生叽叽喳喳吵作一片,更多是看热闹的。
玄烈环顾四周,看到五代的孩子居多,他们目前处于新生的萌芽状态,一个个都还是活蹦乱跳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却写满了争抢好斗,一看就被娇纵上了天。四代和三代的人互相不对付,从具体性能来看,这部分机器算是互补,无非就是有脑没力气,要么就是有力气没脑。
但玄烈可没资格笑话这些,全场最老的机器人就数他和阿盼。舜氏集团的二代体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个,无声地活在人们视线以外,至于更甚的一代体和其余二代体,大多报废的报废,关押的关押,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对于这一点,大多数人并不知情,知情的也从来闭口不谈,只任由人们淡忘。
阿盼扯扯玄烈的衣袖,“杨叔说叫咱们来这,这怎么这么多人呀?”
玄烈带领阿盼来到人群后方,“等等看。”
短暂的嘈杂之后,几位资深工程师来到场中示意大家保持安静,并向大家详细介绍数十位分到制造与维修部门的实习生。一张张生涩的面孔在众目睽睽下极其不自在,部分的甚至羞红了脸。周围怨声四起。
“哎我说,这批人什么来头啊,还让那些个老头挨个给介绍?”
“无聊死了,快点放我回去!”
“让咱们了解这些有个屁用!有这时间不如好好修修我的胳膊,最近越来越不灵便了!”
“我说最近不见这帮人影呢,原来把研究抛到一边,来这说这些废话来了……”
可台上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介绍,任由台下的人怨声载道,玄烈安静地听,顺势把这些人都记在脑子里,以免自己变得越来越呆傻。
抱怨声达到顶峰的时候,台上人介绍完毕,清了清嗓子,颁布正式的通告,即,一对一认知任务。
大致意思是为了能让实习生更快更深刻了解机器人的性能及运作细节,为了让机器人多与人类接触、学习人类的脾性特点,为了避免像之前那样,实习生直接上岗结果与了解不全面的机器人产生冲突,导致机毁人亡的情况发生,从而制定的一系列人机接触的流程。
周边的工作人员叫喊着清场,最后场中只剩下所有的机器人,而台上也只剩下表情各异的面孔。
为了保护各位的情绪,上级决定采用匿名互投的方式一对一分组,分组成功的即将在众人头顶的屏幕显示出来。
老土,但刺激。
这样的方式在机器人中首先出现了分化,一些继续吵嚷着“无聊”,还有一些正在兴奋地攀谈,他们毕竟不是人,拥有情绪就会无限外放,机械式呆板的张扬也是他们的特点之一。
一分钟的时间让台上台下人对望,像极了某些个相亲节目,让人几乎只看外表,只在乎眼缘,生怕下一秒就要挑选心动嘉宾,让这出沦为不折不扣的闹剧。
众机器根据指示调频选择人,而众人手握全息屏勾选机器。
玄烈随意地环顾一眼台上人,又随意地勾选点确定,他认为自己的一整套流程充满了随心所欲,实际上这其中画满了刻意的影子。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看到那个不一样的女生——实际上是阿盼被前面人挡住了视野,一边吐槽一边将玄烈拽到了这个正好能看见她的地方。那个在害羞和野心之间最特殊的女生,好像充满了警惕,又充满了兴奋。玄烈在她脸上读到了复杂的情感,一边想探寻,一边在胆怯。
他忍不住想选她,想问出口。
你在寻找什么?
玄烈并不算瞻前顾后的那一类,除非寻找了多年的那双眼睛无果却又在某个地方突然出现,又除非在某个夜里突然有人对他话说一半令他憋气。他没想过自己有没有把握被她选到,甚至被任何一个人选到,因为他毕竟没什么研究价值,就好像观察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能不能连着跑完十个八百米一样。
直到一声督促众人安静的哨鸣响起,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连接着那个她的证件照。
四周哗然。一轮成功对接的不过五六对,但这身无长物的呆子玄烈竟然也是其中之一,更何况如若不是被展示在公屏上,恐怕还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比空气还无存在感的他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阿盼激动地拍打着玄烈,但他毫无意识,他隔着机器海和她相望,她笑眼盈盈,充满着客气和不自然,他望眼欲穿,好像生吞了几大杯烈酒,只觉脑电波沸腾。
纪,凛,烛。
他一字一字念着她的名字,仿佛细微处泛起涟漪,仿佛深处某个尘封多年的牵绊破了冰。他就这么一直望着她。
这项环节艰难地持续了很久,机器们的躁动让工作人员惴惴不安,索性将几个格外不安分的领头羊做了沉默处理,他们的眼神立刻暗下来,回归了机器应有的安静。
阿盼并没有挑选伙伴,问起来他便得意洋洋地笑着,“玄烈就是我的伙伴!”
一些危险分子以不动声色的方式被分配了不止一个实习生;一些被排除在外的,和玄烈一样没有存在感的机器,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地略过了。倒是让大家有目共睹了这个名为尊重个人意愿实则搞内定的环节,不言而喻罢了。
众人的分组有了定论,但研究还未正式开始,上级给了这些新人一个缓冲期,让他们先行整理适应,机器们也都被驱赶各回各归处。
玄烈和阿盼来回穿梭在回廊一般的楼道里。天空雾蒙蒙,月亮藏在云后,忧郁而凄凉。不经意地一瞥,玄烈久违的透过薄雾看到了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