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排歌挠了挠头,讪讪补充道:“不是为了让姚听变回人啦,姚听这样子就是为了下山玩方便。其实是因为姚听她……想和晁当打一架。”
“打……一架?”这句话似乎超出了戚星含的预料,她盯着吕排歌怀中的桃花枝,眨了眨眼,目光在吕排歌和桃花枝之间来回游移,认真思考着吕排歌话里是不是还有话。
——是以桃花枝为意象比喻什么,就像她和太子、圣上说话时也要揣摩对方的意思么?
……不过依照吕排歌贫瘠的文学造诣能不能想到这一层还是未知。
许是戚星含眼中的怀疑太过明晃晃,吕排歌撇撇嘴:“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信我?”
戚星含无奈摇了摇头:“只是想象不出一枝桃花要如何与人比试罢了。”
“这就是尔等凡人少见多怪啦……”吕排歌嘴角一挑,“我们这些修仙的,自然有不一样的方法。你只管安排晁当来就是。”
戚星含看了看吕排歌,又看了看她怀里的桃花枝。
姚听倒是规规矩矩地又弯折了自己的树枝,像是一个鞠躬。
“哦……”戚星含眨了眨眼,“好吧,我去安排。”
她一只手拢着蜡烛的火光,把烛台轻轻放在桌上,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袅袅升起的青烟中,戚星含问:“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么?”
——姚听为求吕排歌能在朝堂中立足,应了沈长鹤帮她处理那位拿着金令牌先斩后奏的仙人,给吕排歌求来一个将军之位。
吕排歌知道自己和沈长鹤之间的交易,但戚星含不知道。自从戚星含知道她是仙门中人以后,便一直觉得她来帮自己同猛吉打仗是欠了她人情。
吕排歌与她说过自己是受了皇帝的命令来的,但戚星含坚持觉得若非吕排歌自愿相助,单凭圣旨绝难请动她出山,于是偏要把这份情算在她的头上。
亲王实在会说话,一句「请她出山」就足够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其实到后来戚星含要她帮什么忙,她都心甘情愿地替戚星含做一些分外的事,也是因为这句「请她出山」。
但戚星含不知道,总当欠着她天大人情。
那既然能承亲王一个人情,傻子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她便也没有心理负担地应了句:“成交。”
戚星含点点头,转身掰着手指数:“一、二……还欠六次……”
吕排歌目的达成,便抱着姚听翻上窗沿,蹲在窗沿上回头向戚星含眨眨眼:“记得帮我约晁当哦,小王姥——”
话音未落,她便挥了挥手,卷起衣袍消失在夜色之中。
“知道啦!”
*
戚星含和晁当到底是什么关系,戚星含自己不说,谁都不知道。
吕排歌对此没多少好奇心,反正人是约到了,那便足够了。
比武当天。
她们约在郊外一处废弃的演武场,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几株枯树立在龟裂的黄土地上,偶有几只乌鸦飞过。
晁当一身黑色夜行衣立于残破的石台之上,她人长得高挑,又穿着贴身的夜行服,显得她整个人更是颀长得像根竹子。
吕排歌原以为山寨少主应当是个壮汉,却没想到是个又高又瘦的。
——有点太高了,她在此以前觉得自己已经长得足够高了,却没想到还有人能比她高小半个头。
要是姚听的人形在这儿……怕是连晁当的肩膀都够不着吧?吕排歌忍不住想笑了。
「啪——」
“唔!”
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姚听在吕排歌胸口狠狠地打了一下。
“我错了我错了……”吕排歌疼得龇牙咧嘴,连声道歉。
那边,晁当与戚星含说了几句话,便扛着把长矛走近吕排歌。
她目光在吕排歌胸口的鼓囊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看着吕排歌问:“是你要与我比武?”
吕排歌摇摇头,反手抽出怀里的姚听,在晁当无法理解的神情里,将姚听轻轻放在地面上。
“你们……”看着吕排歌背着手退开,晁当忍不住扭头与戚星含对了对视线。
这是疯了么,还是……
“若姚听将长矛从你手中震落,便算你输。”吕排歌道,“而若你能摘下姚听任何一片花瓣,便算你赢,如何?”
听到这毫不平等的条件,晁当也大概明白了在吕排歌看来,眼前这根树枝的实力大概在什么水平。
“好。”她点了点头。
摘下一片花瓣很容易,但正是因为太容易了,才让她要提防起来,切不可掉以轻心。
“凝神!”吕排歌清喝一声将晁当唤回神,便见地上的桃花枝忽然暴涨数尺。
枝干伸展开来,主干比婴孩的躯干还要粗上一圈,枝梢却细如利剑,宛如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投下的阴影将三人完全笼罩。
晁当眼睛一亮,赤红枪缨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翻出一道血浪,沉腰坐马,长矛直指姚听。
桃枝如鞭抽来,晁当不避不让,长矛向上一挑突刺入枝丫之间。而桃枝在撞上矛尖之前便生生分开,空中拧转,宛如一条灵蛇般贴着矛杆游走。
晁当手腕一震,急退几步抽回长矛,然而桃枝却势不可挡地愈缠愈紧,终于赶在彻底搅住长矛以前,晁当险之又险将长矛抽回。
木枝与刃尖相撞竟发出一声金铁相击般的「铮」一声回响,再看桃枝之上似乎闪出剑刃的银光。
姚听桃枝绞成一团后没有停下,比针尖更细的枝头直指晁当的双眼。
晁当沉喝一声,猛然抖动长矛点地支起整副躯体背跃,如同一把拉满的弓弦,在空中扭腰翻身,轻盈落在桃枝旁不远处。
粗/壮的桃枝轰然砸地后便横扫而来,带起一片尘土,晁当本想故技重施再越过桃枝,临到身前了忽然改变主意轻跃起落在桃枝之上。
以木枝为地,晁当踏着藤蔓般缠绕的木枝一路逼近姚听的树干,如履平地,枝丫上一路倏地突出尖刺,晁当躲避不及被割破了裤管,脚下一滑又险些滑出桃枝。
她用长矛勾住桃枝站稳,却就是这么几息功夫,姚听另一只细长锋利的树枝便从侧旁横劈过来。
晁当连忙举起手中的长矛格挡,然而姚听的力气比她想象的还要重个几分,她根本招架不住,只得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姚听枝干上的尖刺仍然在以极快地速度刺出,晁当边躲边格挡,躲避的脚步便卸下了她格挡的一部分力。
眼看晁当下一步就要跌落树枝,姚听忽然收起了压在晁当身前的枝丫。晁当以矛杵地刚缓了缓身形,「咻」的一声,一根藤条状的树枝又抽了过来。
晁当就地一滚躲开了藤条,衣袖却不慎被割破,露出她的上臂。
……黑色是真显瘦。围观的吕排歌看着晁当撕开的衣袖下露出的虬结肌肉,如此腹诽道。
要是姚听不把晁当的衣袖割破,吕排歌大概到现在为止也只会觉得晁当就是根竹子。
戚星含余光瞥见吕排歌的神情,立刻知道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很恐怖对吧?我一开始也觉得她很瘦,以为她家人虐待她。”
吕排歌:“……”嗯?怎么今天谁都能读她的心思?姚听也就算了,怎么连这小王姥都……
她干咳一声:“八成是故意的。扮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才好让人放松警惕,打人个措手不及。”
戚星含面色严肃地点点头:“真坏。”
晁当刚滚了一圈便脚尖点地跳了起来,长矛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弧,而她身体再次在空中扭转,银锋落在盘错的黑色树枝上。
她并非想借力斩断一根树枝,而是巧妙地让矛刃卡进绞紧的枝缝,而她一手握住矛柄在空中翻了一圈,巧巧落定在距离树干几尺远的地方。
姚听立刻卷着枝丫回防,晁当拔出长矛,以腰腹带动全身发力作势要将长矛瞄准投去刺下桃花,姚听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有桃枝都卷向晁当握着长矛的右手,然而下一息,却是一直虚按在腰侧的右手往外一甩,扔出了六七只飞镖。
吕排歌点头赞叹:“有点东西。”
戚星含骄傲抬首:“那是。”
飞镖刚脱手,晁当便迅速回防,右手反手一收,长矛转而贴背,姚听拍来的桃枝落了空。
姚听巨大的树干向后弯曲,然而树木的身体太硬,这样躲避收效甚微,一枚飞镖贴着她的花瓣擦过。
此时她的藤条也终于收了回来,刚好打开了最后一枚正要钉上花瓣的飞镖。
被打飞的飞镖深深嵌入黄土地面,晁当已然得空,疾冲向前,抡圆了长矛,踩紧枝干猛地用力将自己送上半空。
「铛」的一声巨响,矛尖与桃木相撞,晁当虎口发麻,却不肯退让,借势旋身,长矛向上斜斜挑起,姚听桃枝交错,如铁网般绞来,硬生生架住这一击。
晁当整个人滞空片刻,脚踩姚听拍来的藤条上借力,而树顶的那两朵桃花近在眼前,她用力向那个方向伸出手——
「啪」!
姚听的藤条从两边夹击过来,正好将晁当夹在正当中。在空中时躲闪不及,晁当只好先收手转而将长矛横在藤条中间。
姚听打来的势头不停,将晁当整个人包在中间,而矛尖也同时深深刺入她的藤条中。
两条藤条剧烈震颤,枝丫猛地一弹,一股反震之力顺着矛杆传来,震得晁当握矛的手骤然一痛,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晁当紧接着便想再握紧手,但为时已晚,姚听先她一步扔开了长矛。
——这次比武的结果终于有了定论。
下坠的晁当被姚听的枝丫接住,她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弯腰拾起地上的长矛,哑声道:“我认输。”
她从戚星含怀里拎起那个黑色的包裹,抛进了吕排歌的怀里:“答应你们的东西。”
吕排歌打开包裹看了一眼,确认是悬赏令上所寻的失物:“这不就是个镇纸,你偷它作甚?”
晁当:“好玩儿,你管我呢?”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值钱物件啊……”吕排歌把镇纸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也没见上面有金线或是银线,看着这玉石的成色也不是什么好玉的样子。
晁当与戚星含对了对视线:“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东西对了就拿去交差呗。”
吕排歌见她不想说,便也不再勉强,三两下把镇纸重新包好。
姚听刚在地上滚了一圈,树枝在地上蹦来蹦去,活像只撒欢的兔子。
戚星含给晁当递上一只水囊,低头看着地上晃来晃去的姚听:“话说,她为何只能以这样的形态示人?可是你们仙门上什么诅咒?”
吕排歌摇头,片刻后又点头:“那倒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时候不早了,我该带着她回去了。”吕排歌捡起姚听,将她再插回衣襟中。
晁当干脆把自己撕毁了一截的破袖子整个撕了下来,随意搭在肩头。她阔步走近,笑道:“怎么,吕大侠府上有门禁?”
“我没有。”吕排歌拍拍怀里开得正艳的一朵桃花,“这位小祖宗家里有。”
“桃花树也有宵禁?”晁当乐了,“怎么,过了戌时就不让上树开花了?”
吕排歌:“是。”
晁当:“……啊?”
她本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吕排歌如此认真地回答了个肯定的答案。
晁当的眼睛越瞪越大,知道吕排歌什么德行的戚星含低头踢石子假装自己不在,而吕排歌盯了晁当半晌突然破功笑出声来。
“好了,逗你的。”一阵风吹过,吕排歌怀里的桃花被吹得收拢,像是打了个寒颤,“没有宵禁,但得早些回去。”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颇为恶意的笑容,戏谑道:“毕竟咱们的姚听,只有一岁有余。母父担忧,我不能带她在山下太久。”
说罢,她满意地看到晁当的表情彻底裂开了,吕排歌这才心满意足地长笑几声,转身负手悠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