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场没有职位欠缺,陈争和接待他的工作人员不失尴尬地互相微笑,转身时叹出一口气。
走到冰场边,陈争扫了几眼就发现了冰上的年承旭和苏启明,却也一瞬间愣住了——
苏启明本就高如一座峰,再穿冰鞋往冰上一站,那视觉效果简直像普通人踩高跷。
毫不夸张地讲,就跟打篮球的职业选手乱入冰场一般。
冰上的苏启明看上去浑身僵硬,举步难行,和年承旭面对面互相抓着胳膊,年承旭倒滑着慢慢将苏启明往前引。
陈争都想喊一句——“别丢人了,赶紧下来吧,让年承旭一个人滑。”
看样子苏启明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体型不适合滑冰,没一阵就被年承旭扶着挪到场边。
“哈哈哈哈——”
陈争不加掩饰地敞怀大笑。
苏启明瞪了他一眼,回头望着滑回冰场中的年承旭。
年承旭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只是缓慢地在冰上滑动着,有些思考状。
十年了,年承旭有可能要把整个滑冰经历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滑着回忆完,才会“开始滑”,陈争如此认为。
陈争等不住,在苏启明去脱冰鞋的时候就掏出手机开始对着年承旭拍摄。
只拍了一分钟不到,陈争就迫不及待地结束拍摄,将视频发给许星然,因为他曾经在宋宇泽那里听说过,许星然把冰上的年承旭比作精灵,比作小鹿。
许星然应该比任何人都想要再次看到年承旭在冰上滑动的样子。
许星然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开着会议,摆放在一旁的手机嗡地一下,他并未在意。
原本以为是骚扰短信,结果三分钟后——
嗡,嗡,嗡嗡嗡嗡嗡。
就像是客厅遭到蜜蜂大军的入侵。
许星然蹙眉瞥向震动过程中挪了一大截位置的手机,对摄像头抬手示意暂停,然后俯身拿起手机。
“……”
桃花眼中的瞳孔收缩的瞬间,许星然表情空白。
紧接着许星然再次俯身伸手,啪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他深知自己无法做到表情管理。
陈争等来等去也没收到许星然的回复,而且拍了许多条视频年承旭也没“开始滑”,干脆收起手机不拍了。就在这时,苏启明换好鞋回来,和他一起望着冰上的年承旭。
半晌后还是无言。
陈争以为苏启明会说点什么,或者是,问点什么。
陈争意想不到地扭头去看苏启明的脸,但很快就又回过头。
——不说不问又能怎么样呢?
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记忆不止是模糊,还很可能因为人类的特性而被自行篡改过,苏启明真要说了问了,让他回应点啥,他还真不一定能完美地对当年的年承旭进行描述,就只能说是——确实像精灵,像小鹿。
也许是并未寻找到那个什么,年承旭最终都没有“开始滑”,滑动到场边就要下冰。
陈争愣住了,却听年承旭皱眉道:“这冰鞋膈应我的脚。”
陈争双向愣住了。
苏启明也愣住了,扶着年承旭担心地低头看去:“脚很疼吗?要不要我抱你?”
陈争愣愣地转头去看俩人,久久不能回神。
他以为年承旭不“开始滑”是因为一些情绪情感层面上的问题,比如回忆,比如遗憾,比如……
再多的比如已经没必要去想了,年承旭明确地表示了——冰鞋膈应脚。
愣神之后就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无语和无奈。
陈争深吸一口气,叹出一口气,跟着苏启明和年承旭离开了冰场。
走在路上,年承旭一副老实人模样对陈争问道:“要不然你去扛麻袋钢筋吧?”
那态度就像是一个贴心好友在积极地思考事情的解决办法,陈争感觉自己的血压又上来了,可是年承旭本身就扛过麻袋钢筋,换种角度来说都为经验之谈,陈争干脆两只耳朵一捂拒绝交流。
见陈争这副反应,年承旭在抓开陈争的手和之间思考了一下,选择了前者,回身握住苏启明的大手往前走。
年承旭看上去很开心,脑袋周围都像冒着小音符。陈争扭过头狐疑地盯着年承旭看了一会儿,后退两步并肩和苏启明走着,问道:“他今天咋格外不对劲啊?发生啥事了?”
苏启明转头去看,年承旭圆圆的脑袋正好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拨浪鼓一样咕噜蹭着,看上去似乎比之前活泼了许多。
但这个“之前”没办法具体化,因为年承旭的改变是持续性的,只能得到一个对比之下的感觉。
苏启明想了想,回头对陈争说道:“他今早是惊醒的,说是做梦了,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人。”
陈争一愣,和苏启明对视片刻就看向年承旭。
这些年来,陈争一直打心底里不愿意让年承旭回忆小时候,因为年承旭总会长大,总会懂得曾经承受过的悲惨与苦痛。
却没想到以梦境的方式出现。
但就做梦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不想夜里就不会梦到,除非是有什么能勾起回忆的点存在。
那么,那个点是什么?
“——苏启明,你唱首歌给我听。”
陈争的思路被打断,转头去看,见年承旭抬头望着苏启明。
陈争重新想了想,但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小时候的年承旭从未唱过歌,因为不是因为听到什么歌而导致的做梦。
毕竟是在大马路上,苏启明有些害羞,但还是点头答应:“好啊,什么歌?”
听到这一回答,年承旭明显很开心,立刻道:“《起风了》!”
陈争堪堪被转移注意力,毕竟在音乐方面他是专业的,忍不住插嘴道:“那么多版本,谁唱的啊?说清楚才能听到你想要的感觉啊。”
年承旭想了想,说:“吴青峰吧。”
“我日。”陈争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连忙捂嘴在大街上保持住风度,这才道:“你让苏启明的嗓音唱出吴青峰的感觉?你想屁吃呢?”
年承旭皱眉看着陈争,随即伸手要去掐陈争,被苏启明的大手截下来轻轻揉着:
“我的声线可能有点低……”
“我靠,那叫有点低?你那纯属低音炮好吗?我看你真是没一点清晰的自我认知,啥音色就唱啥歌好吗?不要一天天的溺爱你那未过门的爱人,真是一天天的,一天天天天的!”
陈争一个没忍住,也不管什么风不风度,开口就爆脏字,然后不停歇地说了一大串。
后果就是被从苏启明手里挣脱的年承旭抓住掐来掐去,惨叫声起伏不停。
陈争疼得泪流满面,对年承旭作出的以“神经病”为主题的发言把嗓子都叫唤哑了,最后气虚地抽泣道:“你个恶毒,尖酸,刻薄,扭曲的神经病……”
三个人回到家,许星然第一眼看到陈争就愣住了。
想起之前手机震动的架势,许星然思维具象,轻噗一声道:“你被马蜂叮了?”
陈争已经无力愤怒了,虚弱地靠在苏启明身上。
——全靠这位衣食父母一路搀扶他回来的。
年承旭像个老实人一样对许星然回答道:“是我掐的。”
许星然猝然一愣,回头望着年承旭。
陈争被苏启明搀扶着坐到沙发上,呼哧地呼吸了几下,无力地抬起胳膊指着年承旭:“你个神经病……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掐人这招……”
年承旭看上去拒绝回答,站在玄关也没换鞋,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道:“我要回所里了。”
苏启明愣了下,连忙回身走到年承旭面前:“有什么事吗?”
“没有,”年承旭摇了摇头,“但这次文章肯定得去国外发表,我和老师打听一下时间,顺便在食堂吃晚饭。”
话音落下,就连瘫在沙发上的陈争都坐直了身板,紧接着露出喜悦的神情:“就跟去年一样的那种国际会议?”
“嗯。”年承旭点了点头,对苏启明挥手道:“我走了。”
陈争卡了卡,不知哪来的劲又开始叫唤道:“欸欸!我跟许星然不是人啊?你就只跟苏启明告别?!!”
年承旭眨了眨眼睛,走了两步让自己的视野不被苏启明的庞大身躯遮挡,然后看着许星然,挥了挥手,又看向陈争,挥了挥手,道:“我走了,我走了。”
“。”陈争噎了口气,咳嗽着摆手道:“走吧走吧。”
年承旭转身又看着苏启明,挥了挥手,这才打开门往出走。就在这时,一个很轻的声音传了过来——“注意安全。”
年承旭脚步停顿住,转身看向苏启明身边的许星然,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挥了挥手。
门被关上,陈争瘫回沙发上长叹一口气,道:“我发现你俩真是……上回年承旭送你去上班,结果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次换成你,你倒好,直接连出门送一下都没有。”
苏启明愣愣地和陈争对视,然后一下打开门跑了出去。
“说是憨批还不信……”
陈争嘀嘀咕咕地嫌弃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今晚吃啥?你做饭还是苏启明做饭啊?”
许星然并未回答,在玄关站了几秒就径直上了二楼。
陈争扭头盯着二楼的楼梯口,想骂两句,可实在没有力气。
他明白,许星然这个样子是因为他发过去的那些年承旭滑冰的视频。
毕竟许星然那双桃花眼哭过的痕迹虽然很淡,但逃不过他的眼睛,而且别说许星然今晚睡觉会哭,可能许星然这会儿上楼就会哭。
“哭吧哭吧……”陈争自言自语着挪了挪屁股,把自己瘫舒服。
年承旭被苏启明送到物理所门口,这还没完,又一路接受着苏启明“目送礼”走进楼里。
办公室里张江正坐在工位上忙活,见到年承旭,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年承旭不明白张江为什么这么问,自顾自走到工位坐下。
张江又说道:“宋启今天上午来找过你,见你没来,下午就没来找过了,估计跟我一样以为你今天都不来。”
年承旭打开电脑,点了一眼时间,从抽屉里拿出饭盒放在桌面上,双手搭在饭盒上,像是没事干了,这才转头看向张江,“哦”了一声。
张江:“。”
见年承旭没有要再说的,张江尴尬地笑了下就回头继续忙活。
张江每次和年承旭搭话都能体会到尴尬——
可就像是人们所说的“犯贱”一般,他每次都还是会和年承旭搭话。
张江对此都有些无能为力,就像是某种不可抗因素。
等到晚饭饭点,年承旭终于结束呆坐行为,拿起饭盒去食堂干饭。
不出所料,在食堂里看到许逸,年承旭端着饭过去坐下,问道:“老师,我的论文——”
年承旭一开口,许逸像是白日见鬼般吓了一跳,一口炒茄子呛得被咳嗽回碗里,赶忙伸手打断道:“你怎么来了?”
年承旭不明白为什么不光是张江,就连许逸也这么问,皱起眉盯着许逸。
“……”许逸拍着胸口缓了缓,老胳膊老腿的,呛口饭感觉都能把心肝肺咳出来。
王宇宿舍的几个人坐在另一边的桌子,边吃边往年承旭和许逸那桌瞄着。
作为曾经的黄狗安置协会中的一员,李睿直到现在吃鸡腿之类带骨头的肉时还在下意识把骨头放在桌子中间。
就比如此刻,李瑞把骨头放到桌子中间,才想起小黄狗们早已安置,黯然伤神地叹了口气,结果吃几口饭之后,吃到排骨就又把骨头放到桌子中间。
王宇看不下去,帮忙想办法道:“你要不养只狗得了。”
李睿一愣,露出一副“欸?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好啊——”